衝突(2 / 2)

楊茜已經不在堂屋了,臥房的門關著,裡麵有聲音。

沈明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抬手,敲了敲門。

“楊茜?”

裡麵的動靜停了一瞬,緊接著又響了起來。

半分鐘後,楊茜打開門看著門口站著的沈明銳,“有事嗎?”

沈明銳的眼神落在楊茜的臉上,又慢慢下移,落在她不太整齊的衣服上麵,最後又落在兩條胳膊上,“你的胳膊,沒事吧?”

楊茜搖頭,“沒事。”

沈明銳:“……”

沈明銳張張嘴,他本就不擅長說話,沒了楊茜主動,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一會兒後,他才憋出來一句,“你自己上藥,方便嗎?”

楊茜點頭,“嗯”了一聲。

沈明銳扯了扯唇角,第一次意識到之前楊茜控訴他整天就知道“嗯嗯嗯”的時候是有多難受,原本想和一個人說話,但是對方是這種態度,確實挺憋屈的。

他歎了口氣,知道楊茜現在還想著離婚的事情,就說:“離婚的事情,我們後麵再說,我現在要去東大塘,你……”

“我和你一起去。”楊茜沒等沈明銳說完就主動開口。

沈明銳“嗯”了一聲。

忽地又想起來剛剛楊茜嗯嗯嗯的時候,呼吸頓時一滯。

他往後退了一步,吸了口氣,說:“好,我等你。”

楊茜扯了扯嘴角,眉心皺了一下,覺得沈明銳怪怪的。

外麵還有不少人等著他們。

見到楊茜和沈明銳出去,不少人才鬆了一口氣。

黃草花也在人群裡麵,就走過來看著楊茜說:“楊茜啊,你胳膊沒事吧。”

楊茜想起之前被當成拔河的東西拉扯就還有氣,尤其是她現在兩天胳膊,包括肩膀還在隱隱作痛。

她張嘴就胡說八道:“脫臼了,估計一會兒親自動手教是教不了,最多隻能動動嘴了。”

她心裡想的是吃魚,吃你的大頭鬼吧!

沈明銳看了楊茜一眼,選擇了沉默。

黃草花皺著眉,看著邊上的王秋雲她們罵了一句,“一群手下沒個把門的,天天就知道霍霍彆人,既然這麼有力氣,十五過後正式上工,就給我好好乾活,要是讓我發現誰敢偷懶,就給我好好接受教育改造!”

王秋雲她們臉色倏地變了,也不敢說什麼。

楊茜就故意假惺惺地說:“對啊,我都差點要忘了十五過後要開工了,我這樣可怎麼辦啊!”

黃草花瞪了楊茜一眼,“你先把自己的胳膊養好再說吧,對了,你找大夫看過了嗎?”

楊茜搖頭,剛剛光顧著生氣了,忘了還有這一茬。

她張嘴,還準備繼續胡編的時候,就聽見沈明銳開口,劫了她的話茬子,說:“我已經看過了,這段時間不能乾重活,好好養著就行。”

楊茜詫異的看了沈明銳一眼,心裡麵的怪異感越來越強。

黃草花鬆了口氣,“沒什麼大礙就好,那就好好養著吧。”

她看著楊茜的胳膊皺眉,也不敢碰楊茜,就說:“要不東大塘那邊,你就彆去了,反正我也會,到時候我教她們就行了。”

楊茜就說:“沒事,一起去吧,我也不動手。”

她冷笑,她要是不去,王秋雲她們這些人臉皮那麼厚,到時候擠著搶著也能學會,明天怎麼著也能好好吃一頓。

但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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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東大塘的時候,更多的躲在一邊聊天打屁的人看著楊茜和沈明銳又一起回來了,心裡麵才算是鬆了口氣。

也沒有人敢圍著他們了,都隔了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到了地方,先沒女人什麼事兒,楊茜就和黃草花一起在旁邊的石漂上坐下,看著沈明銳教那些男人怎麼捕魚。

他教人的步驟也如同他本人,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甚至可能因為他常年在部隊呆習慣了的緣故,就直接下指令,一個指揮一個動作,絕對不說第二遍。

等到教會第一批人學會怎麼製作魚鉤魚竿,又如何選擇地方打窩子之後,又開始教他們編製特殊的竹簍,如何捕魚,或者插魚,整個過程都沒有用到半個小時。

等到沈明銳這邊的結束,那些學會了的就興致勃勃地跑去嘗試,沒學會的,對著沈明銳的冷臉,也不敢多問,就跑去問學會了的。

沈明銳就開始教第二批。

很快,就有人抓了第一條上來。

黃草花看了楊茜一眼,“我過去了。”

楊茜點頭,見烏泱泱的一群人圍過去,就說:“在塘口呢,彆去那麼多人,萬一再發生剛才的事情,後麵的擠前麵的,再把人給擠掉水裡就不好了。”

頓了一下,楊茜又故意往嚴重了的方向說:“而且手裡麵還拿著刀,要是一個不小心,再傷著人,那可怎麼辦。”

黃草花猛地一拍腦袋,“你說的對,這些人,沒一個長記性的,是不能這樣,咱們也要跟著那群老爺們學學,分批次。”

她在一群眼神渴盼的婦女中先是選了一批名聲最好的跟她一起到塘口去,餘下的,就全讓留在岸上了,不許她們亂動,也不許她們跑到塘口圍觀。

楊茜笑眯眯地站起來說:“黃主任,我和你一起吧,我雖然手不能動,但是你們要是又什麼問題,我動動嘴還是可以的。”

黃草花就說好。

楊茜跟著一起去了塘口,十分恰到好處地坐在了她們必經之路的石漂上,既可以看見前麵的,也能攔住後麵的。

她心裡麵嘖了一聲。

收拾魚是一件說容易就容易但是說困難也困難的事。

尤其是第一次碰的人,遇上滑不溜秋的魚,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就連黃草花自己也有些困難,誰讓上一次的魚都是被沈明銳敲暈了的呢。

楊茜故意拖延時間,也沒有指出來。

等到一一批人磕磕絆絆地學完了,黃草花又準備叫第二批的時候,楊茜就說:“黃主任,你讓槐花嫂子她們自己嘗試一下吧,不然現在學會了,指不定到了明天就該忘了,到底是吃到嘴裡麵的東西,還是自己動手做一遍比較好,要是不乾不淨的,到時候再吃壞肚子就不好了。”

黃草花一想也是,就點點頭,在旁邊指揮著第一批人開始嘗試。

楊茜站起來走下去,也開始幫忙指導。

什麼魚鱗沒刮乾淨啊,什麼鰓沒有洗乾淨啊,什麼苦膽戳破了,什麼腥線沒有去除。

總之,就沒有她找不到的問題。

沈明銳就在離楊茜不遠的地方,看著楊茜故意拖延時間的模樣,嘴角微微翹了翹,手上的動作也逐漸放緩了。

等到這一批的學完,他在剩下的人裡麵掃了一眼,認出來有幾個是王秋雲她們家的男人後,就配合著楊茜故意把那幾個人留在了最後。

到了天黑,沈明銳那邊將將把所有人都教了一遍,楊茜這邊卻剩下了不少人。

都是生產隊裡麵一些不好相處的,以及一些名聲不好聽的人。

眼看著一大天什麼也沒學到,那些人自然不願意,吵吵嚷嚷著說不公平,說憑啥不先教她們。

陳誌軍怕這些人繼續鬨事,站出來冷哼了一聲,“吵吵什麼,天黑了什麼也瞧不見,等著摸瞎呢,都給我回去!”

陳誌軍脾氣硬,又是有實權的,他開了口,加上白天的事情,雖然還有人不願意,但是也不敢大聲說什麼,就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黃草花就在一邊說:“現在知道著急了,早乾什麼去了,要不是你們耽擱時間去拽楊茜,結果把人家弄傷,哪有現在這麼多事兒,都給我回去,明天早上再過來,現在吵吵吵,有用嗎!”

黃草花對付婦女自然是有一套的,她叭叭叭一通教訓之後,人也就散了。

楊茜跟著一起往回走。

天黑了,鄉下的路不好走,有些坑坑窪窪的。

在她又一次踩空差點崴到腳的時候,胳膊忽地被人從旁邊拉住,是熟悉的力道和溫度。

楊茜瞬間僵硬了,沈明銳什麼時候摸過來的。

她試著抽回手,沈明銳的掌心卻微微用力,“彆亂動,小心。”

聲音低沉有力。

楊茜抿了一下唇,渾身都寫滿了不自在。

夜裡的風有些涼,路上人影闌珊,黑黢黢的。

若不是人聲鼎沸,熱熱鬨鬨的,活像是鬨鬼影子。

沈明銳帶著楊茜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說:“走這兒,這兒的路都被踩實了,沒有那麼多的坑坑窪窪。”

楊茜悄聲地長籲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好。”

一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到了家門口,看著裡麵閃爍著的燭火,楊茜掙紮了一下,掠過沈明銳快速地跑了進去。

天黑前,楊茜就讓幾個在東大塘玩的孩子回家了。

大丫當時主動表示可以做飯,但是楊茜沒有答應,就隻讓他們在家裡麵玩兒,天黑了彆出去,現在幾個孩子就在屋子裡麵等著他們。

楊茜進去後和幾個孩子說了兩句話,就開始準備晚飯。

沈明銳把手裡的魚放下,也進了廚房幫楊茜。

兩個人,除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就像是在演繹一場無聲的啞劇。

飯後,楊茜又和沈明銳一起伺候著幾個孩子洗澡睡覺,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鞭炮聲吵醒了楊茜。

早飯後,沈明銳和她說了一聲,就起身往下油崗去了。

要叫沈明發他們過來吃飯。

黃草花過來問楊茜和沈明銳還去不去東大塘的時候,楊茜拒絕了,並且說了沈明銳去下油崗的事情。

至於那些沒有學會的人,管她呢,自由發揮,或者去找彆人請教。

當然,前提是你能找得到人教你。

半晌午的時候,沈明銳就和沈明發帶著沈文樹那幾個孩子過來了。

沈明發客氣地說了兩句咋還把他們喊過來了,楊茜笑笑沒說話。

沈文樹幾個都穿了她之前幫著做的新衣裳,高高興興地往楊茜的麵前站定,十分地顯擺地說:“二娘娘,你看看我,好不好看。”

家裡麵的幾個小孩兒見狀,也要新衣裳。

楊茜就陪著幾個小孩兒玩了一會兒,然後讓他們幫忙一起做飯。

昨天沈明銳拿了不少魚回來,黃草花之前又送過來幾條,楊茜溜了幾條準備晚上的時候讓沈明發帶回去,餘下的就準備今天以魚為主,做一桌子。

煎炒烹炸,再加上燉的肉湯,沒多久,誘人的香味就飄了出去。

這樣的味道,也就隻有楊茜家能做得出來。

還在東大塘苦苦和魚作鬥爭的有些人聞著香味,氣地眼睛都紅了。

王秋雲把手上的魚往石漂上一摔,跺著腳道:“這不就是欺負人嘛,憑啥就是我們最後學,昨天晚上明明還說好了今天還教的,憑啥又不來!”

“我看就是故意的,不想教我們。”有人附和了一句。

之前分肉的時候就調侃過楊茜的槐花嫂子也在洗魚,聞言啐了一聲,“你們說為啥,自己作的唄,怪誰,要不是你們昨天沒事兒飛去拽楊茜,還偷偷撓人家,能有後來的事兒,我看你就是閒得慌,要是你嫌棄不想要那些魚,就給我啊,我不嫌棄。”

王秋雲呸了一口,“想得美!”

她又撿起魚開始洗,一邊洗一邊還罵罵咧咧。

氣得想哭。

要是整個生產隊的都吃上了魚,就她們幾家吃不上,想也知道要挨揍。

邊上其他幾個的臉色也不好看,陳老太太一家也在昨天被留下來了,自然也學的不清不楚的。

自大楊茜教訓過過他們一家後,後有沈明銳回來,他們一家見到楊茜和沈明銳,都是能躲多遠躲多遠的,就怕一個不小心惹到了他們。

但是沒想到的是千防萬防的,昨天卻因為王秋雲幾個倒了黴。

陳老太太能稱霸這附近十裡八鄉的撒潑界,自然脾氣不好。

再加上她這段時間也因為楊茜一家受的憋屈,此刻看著王秋雲她們幾個就更加不順眼。

她倏地把手上的魚往框裡麵一扔,站起來就往王秋雲那邊去,然後一腳把人給踹到了水裡麵。

“我艸你娘的黑心肝的小|賤|蹄子,你她娘的怎麼就生出來了你這麼個玩意兒,你自己黑了心肝想害人也就算了,還害得我們其他人跟著倒黴,我可去你娘的,你還想吃,你吃屎吧你!”

邊上誰也沒想到最近安分的不像她了的陳老太太會忽然間撒潑,一時間都愣了。

直到王秋雲在水裡麵撲騰尖叫,才有人手忙腳亂地去撈王秋雲。

陳老太太撿了一根濕漉漉的長棍往邊上一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就開始哭:“老天爺啊,救命啊,有人欺負烈士家屬啦……”

又是熟悉的配方,又是熟悉的味道。

邊上不少人神情恍惚,瞬間就想到了前幾個月,這陳老太太就是靠著這一招絕技稱霸撒潑界的光景。

誰也不想招惹她,下意識就往後退了退。

王秋雲在水裡麵撲騰,又哭又叫,見沒有理她,就開始罵,罵陳老太太,也罵其他人。

陳老太太冷笑,抓著手上的棍就開始對著她打,“我讓你害人,我讓你黑心肝,我讓你欺負我們烈士家屬,我呸,不要臉的小賤|人,看我不打死你!”

王秋雲被陳老太太打的哇哇哭,但是後麵的水深,她又不敢往後去,隻能頂著亂棍這麼忍著。

邊上的槐花嫂子看了一會兒,皺眉,“我說老太太,你差不多得了,這還沒出正月呢,水裡麵冷颼颼的,真把王秋雲凍出個好歹來,你們家也吃不了兜著走,彆忘了你們還有之前把楊林和倆姑娘趕出門的事沒算清呢!”

陳老太太正出氣到興頭上,聞言就想罵回去,但是對上槐花嫂子似笑非笑的臉,她低聲罵了一句,把棍子往邊上一扔,哧溜一下爬了起來。

“還愣著乾什麼,還不把魚給我拿過來!”她瞪了一眼在旁邊像個棒槌一樣的餘大嘴。

餘大嘴悶著腦袋就把王秋雲的魚全都搶走了。

槐花嫂子看著眼前這一出,搖搖頭,提著自己的魚走了。

到了岔路口,她腦子裡麵一琢磨,就拐道兒去了楊茜家裡。

見到沈明發他們,她笑了笑,就把楊茜喊出來,把剛剛東大塘的事情說了。

楊茜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順手給槐花嫂子一把黃豆,讓她煮魚的時候放進去。

槐花嫂子笑吟吟地走了,楊茜唇角也翹了一下。

這個陳老太太,還真是個……高手!

不過槐花嫂子說得對,之前的賬,也是要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