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1 / 2)

77年的春節頗不寧靜,誰也沒料到,這場由辰山縣首次發現的高考頂替時間迅速在全省蔓延,以至於蓋過了春節的風頭,牽扯出數百人。估計這也是高主任當初萬萬沒想到的。

無數的學子寫信向上麵反映,寄給報社、廣播電台。省報每天都要收到成千上萬像雪花一樣的信件,根本來不及一一查看。像路明惠他們這些媒體人更是沒閒下來,跟著調查小組,全省跑。

這場聲勢浩大的調查活動在全省鋪展開來,辰山縣卻因為發現早,查得早,最先在這場風波中平靜了下來。

但梅書記還是不大放心,每天第一時間看省報,聽收音機,唯恐錯過了外麵的信息,教育局的乾部們也風聲鶴唳,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參與到高主任的案子中。

為了表示辰山縣堅決懲處高考頂替的決心,高主任等一眾人的案子很快便被判了下來。以高主任和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副主任為首的主謀被判15年有期徒刑,相關涉案人員分彆判處5—10年的有期徒刑,有關領導因為失察之職,分彆予以警告和降職處分。

餘思雅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臘月29那天,她帶著沈紅英和沈建東一塊兒去公社采辦年貨,路過公社時,王書記拉著她,告訴她的。

餘思雅知道後,有點詫異,這個年代判刑比後世嚴重多了。不過也好,經此一事,以後還有動歪心思的,想想高主任等人的下場,很多人都會掂量掂量,至少幾年內,辰山縣估計是沒人敢對高考成績動腦筋了。

告彆了王書記,餘思雅帶著弟弟妹妹去供銷社,路過郵電局的時候,郵局的工作人員探頭出來,扯了一嗓子:“餘廠長,有你的信和包裹。”

誰會給她寄信和包裹?餘思雅隻一想約莫就猜到了人,招呼沈紅英姐弟一塊兒過去。

進了郵電局,工作人員從櫃台後麵,抱了一個很沉的包裹出來,放在台子上,又找出一封信,遞給餘思雅:“餘廠長,那,這是你們的包裹和信,麻煩你簽個字。”

餘思雅在領取包裹和信的地方簽了字。

郵電局工作人員又從信件堆裡翻出一個信封,問道:“餘主任,你認識誰叫沈紅英嗎?我看地址是你們村的?”

餘思雅剛簽完字,放下筆,詫異地揚了揚眉,側頭看沈紅英。

沈紅英小姑娘的臉囧得通紅,手足無措,在棉襖上擦了擦手背,呐呐道:“嫂子,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信。”

工作人員看他們這副嚴肅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這地址好像跟餘廠長你那封信的是一樣的,小姑娘拿著吧。”

沈紅英接過一看,果然是從南邊來的信,她抬起烏黑的眼珠子,不解地問:“哥乾嘛還要單獨給我寫一封信啊,浪費郵票錢!”

沈建東嗤笑著從她手裡拿走了信:“你是不是傻啊,哥才不是單獨給咱們寫信呢,他是單獨給嫂子寫信。”

這下輪到餘思雅臉熱了。她板起臉,故作正經地說:“瞎說什麼呢,快點把東西抱進背簍裡,彆堵在這裡妨礙人家工作。”

看了一場好戲的工作人員心說連忙擺手,心說,一點都不妨礙,能看到餘廠長的八卦,值!

沈建東趕緊將包裹抱了起來,掂了掂:“挺沉的,哥到底寄了什麼,這麼大一包。”

餘思雅也很好奇,不過在外麵也不好拆開,便說:“紅英,把背簍放下來,讓建東背。太沉了,就背著走吧。”

沈紅英趕緊將空背簍放了下來,沈建東包裹放了進去,幾乎塞了大半個背簍。

餘思雅問沈建東:“還很沉嗎?要不我去借個自行車?”

“不用,嫂子,這點東西我還是能背得動的,頂多也就二三十斤。”沈建東得意地揚起眉毛。

二三十斤也不輕了,餘思雅提議:“你坐在石頭上等一會兒。我跟紅英買好東西回來找你,咱們再一起回家。”

沈建東沒有意見,餘思雅便拉著沈紅英去買年貨了。

說是買年貨,但其實買的東西並不多。一是因為公社供銷社不大,裡麵主要供應的是村民們的日常所需,有點像後世的小賣部,能買的東西有限,再就是,過完年他們就準備進城了,也不宜備太多東西,不然用不完放在家裡也是浪費。

兩人先去肉聯廠花三斤肉票買了肉,又買了一些不要票的內臟豬下水和骨頭之類的。然後去供銷社買柴米油鹽和過年招待小孩子的零食,水果糖、餅乾之類的。

買好這些,她們就去跟沈建東彙合,一起回家。

走到半路,碰上了同村的嬸子,她看到餘思雅三人,連忙說道:“餘廠長,餘廠長,你們去公社了啊?你家裡來了客人呢,拎著東西站在你們家門口不走,挺俊的一小夥子!”

說著,目光還在沈紅英身上打轉。

“這樣啊,謝謝嬸子,我們馬上就回去。”餘思雅笑著應付道。

等嬸子的背影一消失,沈建東立馬像一隻護食的狼狗,凶神惡煞地問同胞姐姐:“你老實交代,你在學校都乾了什麼?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沈紅英比竇娥還冤,差點哭了出來:“我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餘思雅安撫他們:“行了,建東,未必是來找紅英的。而且紅英16歲了,過完年都17了,她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這樣凶。”

又安慰沈紅英:“也許不是來找你的,你彆怕,咱們回去看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放心吧,還有嫂子呢。”

沈紅英這才止住了眼淚,“嗯”了一聲。

但本來高高興興去公社辦年貨的姐弟倆,這會兒也都不說話了。

餘思雅有點頭痛,也沒管他們。她倒不擔心這姐弟倆關係交惡,這幾年他們倆相依為命,感情很好,便是有點爭執也很快就會和好的。

她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沈紅英和餘香香都進入了青春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對異性產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可沈紅英沒有母親,沒人教她姑娘家的事,餘香香雖然有媽,可想起胡桂花的陳舊思想,餘思雅也不覺得她能教餘香香什麼有用的知識。

所以隻能她給兩個青春期的小姑娘做性輔導了?可憐她活了兩輩子,連男人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結果卻要來做這種事,光想餘思雅就覺得有點不自在。

好在姐弟倆在賭氣,沒發現她的反常。

一路無話,走進村,他們就看見家門口果然站了一個身形消瘦的年輕男人,兩隻手分彆拎著一個包,右邊的要大很多。

走近了,餘思雅才認出了對方:“杜鋒年?”

不是餘思雅眼神不好,而是杜鋒年的變化太大了,及耳的淩亂頭發剪短了,顯得精神了許多,嘴邊的胡子刮得乾乾淨淨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還是比較舊,但隻有一兩處不大起眼的補丁,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知識分子。跟第一回見到的落魄農民形象相去甚遠。

“餘廠長,你好,沒打招呼就來拜訪你,打擾了。”杜鋒年有禮地說道。

來者是客,餘思雅和和氣氣地說:“哪裡,我這幾天也沒事,剛才跟家裡的弟弟妹妹去置辦年貨了。杜同誌,進去坐一會兒吧。”

杜鋒年看了一眼手腕上拿隻磨花了的舊表,搖頭說:“下次吧,今天沒時間了。我一會兒得去縣裡,我今晚的火車,去首都。過完年就開學了,我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回辰山縣了,所以特地來跟你道彆。”

“這樣啊,那恭喜你,祝你一路順風。”餘思雅誠懇地說道。

杜鋒年含笑道:“謝謝,如果不是你,我拿不回自己的錄取通知書,也不能這麼順利地去念大學,我是特意過來跟你說聲謝謝的。”

對於他的來意,餘思雅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對方說出來,感覺還是很不一樣。她有種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認可的感覺,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成就感和愉悅感。

“杜同誌你言重了,縣裡和省裡已經在徹查這件事了,大家都會找回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我也是職責所在。”餘思雅淺淺笑道。

杜鋒年不這麼認為,他固執地看著餘思雅:“我已經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了。如果不是你堅持要幫楚玉濤同誌找回錄取通知書,不惜一切將這件事攤在陽光下,我的錄取通知書未必能找回來。餘廠長,你不必謙虛了,我們知青和應屆生們都非常感謝你,哪怕沒考中的也很感激你,感激清河鴨養殖場,謝謝!”

他對著餘思雅重重地鞠了一躬。

餘思雅嚇了一跳,趕緊說:“好,我收下你們的謝意,你不必這樣。”

杜鋒年站直了身,將左手上比較小的那個包,遞給了餘思雅,神情有點羞澀靦腆:“那個……餘廠長,我沒什麼東西感謝你,就問老鄉買了點臘肉送給你們過年,希望你彆嫌棄。”

雖然杜鋒年將來會有一個很好的前程,但現在的他非常窮困窘迫,連一件沒有打補丁的衣服都沒有。這應該已經是他東挪西湊,想儘一切辦法能弄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禮輕情意重,餘思雅伸出雙手接過,誠懇地說:“謝謝,你這東西送得正好,今年我妹妹上高中,沒有時間做,我也不會做這個,家裡正好缺臘肉呢。”

見她高興地收了禮物,杜鋒年也很開心,他遞了一張紙給餘思雅:“這是我的通信地址,餘廠長,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給我寫信。對了,你是要去省大念經濟係吧?”

餘思雅含笑點頭:“對,如果你要聯係我,可以寫信到省大,也可以寫信到清河鴨養殖場,他們會轉交給我的。”

想到杜鋒年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餘思雅有心跟他交好,便說:“你等一下,我去找支筆,把養殖場的電話記下來,有急事你可以打電話到養殖場找我,我不在,他們也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我。”

杜鋒年點頭。

餘思雅趕緊跑回屋,過了一會兒出來,除了一張記錄著電話的紙,還有一個小包。她將東西塞給了杜鋒年:“這是養殖場的電話。這個包裡是咱們清河鴨養殖場生產的一些特產,鴨脖、鴨爪、鴨架子……還有幾個鹹鴨蛋。你帶著在火車上吃吧,現在火車上不好買吃的。”

這些本來是過年的時候,養殖場那邊給職工發的年貨,餘思雅又買了一點,打算留著過年吃和招待客人的。但杜鋒年送了好幾塊臘肉,餘思雅也沒什麼好回禮的,便裝了些這個給他,留著讓他在路上吃。

人家感恩,特意來道謝,還帶禮物,她也不能讓人空著手回去啊。

杜鋒年又意外又感動:“這……我是來謝謝你的,哪能拿你的東西,餘廠長,你拿……”

餘思雅擺手打斷了他:“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我們廠子就產這個,我還缺鴨子和鴨蛋吃嗎?你拿著吧,從省城到首都要坐好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呢,不吃東西怎麼行?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建東,你騎自行車送杜同誌去公社。”

話說到這份上,杜鋒年隻得接下了小包,感激地說:“謝謝你,餘廠長,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杜同誌,你也是個很不錯的人,祝咱們大家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再見!”餘思雅朝他揮了揮手。

他坐上了沈建東的自行車,去了公社。

餘思雅和沈紅英將東西拿回家。

沈紅英好奇地問:“嫂子,他就是咱們縣另外一個錄取通知書丟失的知青啊?”

“嗯,他成績很好,考上的可是北大。”餘思雅由衷地說,這會兒能考上大學都是個人才了,能考上一流學府的,那妥妥的學霸無疑。

沈紅英對這些大學知之甚少,好奇地問:“北大比省大還好嗎?”

“當然,算是全國最好的幾所大學之一吧。”餘思雅覺得有必要跟沈紅英普及一下這些大學的資料,讓她後年高考後填誌願的時候心裡有數,能夠選一所適合自己的學校和專業。不過她對大學的了解,更多的是後世那些學校,雖然大體差不多,但總有差異,未免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她把這個事推給了閆教授,“回頭你問問閆教授,他比我了解。對了,他還沒回去,是打算留在咱們這兒過年嗎?”

沈紅英撓了撓頭:“不知道,閆教授沒提起,今天香香在養殖場陪他。”

這都臘月29,明天都除夕了,閆教授還沒有回省城的意思,看樣子是準備留下了。其實他的心思也很好猜,回去也是一個人,可能還要麵對當初舉報他的兒子,還不如留在養殖場。養殖場離不了人,哪怕是過年,也有員工要留下來飼養鴨子,看孵化器,好歹有人說話,沒那麼寂寞。

這也是個可憐孤獨的老頭子。

餘思雅琢磨了一下說:“明天你去請他來咱們家過年吧,跟他說,我們家人少,多一個人熱鬨點。”

沈紅英雖然還有點怕嚴肅的閆教授,但閆教授如今也算是她的半個老師了,她點了點頭說:“好。嫂子,哥寄回來的這個包裹要拆嗎?”

“拆,不拆留著乾什麼,看看你哥給咱們寄了什麼回來。”餘思雅找出剪刀,打開了包裹,好家夥,全是吃的。

芒果乾,曬乾的板栗,山楂片,乾桂圓,楊梅乾,葡萄乾……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這麼多果乾。

沈紅英沒去過南邊,除了葡萄乾,其他的都不認識。她拿起一個乾桂圓,隻用了一點力氣,桂圓乾脆的外殼破裂,露出裡麵黑色的肉。

“嫂子,這是什麼,黑黑的,能吃嗎?”

餘思雅剝了一個塞進她嘴巴裡:“嘗嘗,核不要吃。”

沈紅英嘗了一下,驚訝地說:“甜甜的,味道還不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