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貓嘴裡的人體組織正在檢驗,法醫告訴她,最快要明天才能拿到結果,同時,她拜托法醫對現場的血跡進行檢驗,確定其中是否含有某種成分。
在沈家小院附近,鬱棠注意到了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女生。
女生自稱容婧,曾經是沈玉樹和沈嘉則的同學,看見鬱棠在調查沈玉樹的案子,容婧表示自己有話要說。
送上門的人證,鬱棠當然不會拒絕。兩人在小鎮的青石磚上散著步,走到河邊,容婧摘下眼鏡,看向這個模糊的世界,她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迷惘,其中還夾著脫離舒適圈的愉悅。
涼風撲過,眼淚湧出,鬱棠的臉在她眼中模糊成一個圓形的物體,她看不清鬱棠臉上的表情,更無從分辨鬱棠此刻的情緒。
容婧輕聲說:“我近視十年了,因為近視,我無法離開這副眼鏡,這個世界的一切美好在我眼中都成了邊緣不清晰的,隻有輪廓的虛影。這副眼鏡是連接我和這世界的唯一的橋梁,我希望,我能看見更清楚明亮的世界。”
雖然女生的話和她想知道的毫無關聯,不過,容婧是個感情敏銳的女生,鬱棠想。
“對於我熱愛的東西,這副眼鏡所給予我的東西遠遠不夠,我想知道更多。”
人類能看見枝上的鳥,卻無法分辨它翅膀上抖動著的是哪一根羽毛,能看見磅礴的雲海,卻無法說出它究竟是在哪一刻生出詭譎的變化。
人類的遺憾,和人類的貪婪一樣,永遠都是無窮無儘的。
鬱棠想,羨慕彆人擁有的而自己沒有的東西,這是人的本能,但遺憾之後,他們依舊要作為帶著缺陷的個體活著。
“你注意過清晨時在樹枝間門跳躍的鳥雀麼?你見過日出時磅礴的雲海麼?這些東西,我都會看見,但使我痛苦的是,沈玉樹沒有辦法再看見這些了。”
鬱棠同情沈嘉則幼年的境遇,但她能分清幼年的淒慘和成年後的殘忍是兩回事,一個殺人的凶手,哪怕他有著再淒慘的過往,這並不影響他的有罪,在漫長的時間門裡,他有很多機會去做一個不一樣的人。
許多人都曾體會過那樣的痛苦,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成長為自己所厭惡的人。
“在你的眼裡,沈嘉則是怎樣的人?沈玉樹又是怎樣的人?”
“沈玉樹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是芝蘭玉樹般的人,而沈嘉則,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捉弄同學,往同學的抽屜裡放死老鼠,虐待流浪貓,什麼壞事他沒做過?”
“聽起來你似乎深受沈嘉則的害,對他怨言頗多。”
“雖然沈嘉則沒往我抽屜裡放死老鼠,但是我知道,所有說過他壞話被他知道的人,第一天抽屜裡都會出現一隻老鼠。”
“也就是說,是你們先說沈嘉則壞話?並且,你們並沒有沈嘉則是放死老鼠的人的證據?”
“除了他還能是誰?在他到我們班之前,我們班一直很和諧,而且所謂的壞話,不過是說他普通話發音不標準,寫字不好看,他本來就比不上沈玉樹,不是嗎?”
“沒有證據就做有罪推定,未免太過武斷。”
“有個詞叫見微知著,”容婧戴上眼鏡,她的情緒都被掩藏在厚厚的鏡片之下,她說,“你怎麼幫沈嘉則說話?”
見微知著?鬱棠愣了愣,的確有見微知著的說法,但這個詞常常假定主角擁有一定的能力。
在遇見某件事時,人們常常會試圖從具體事件中抽象出事件的脈絡,但人和人的抽象能力是千差萬彆的,在抽象的過程中,許多重要的細節,諸如填充人物性格的骨肉、推動情節發展的矛盾,也會被剝離。
故而,哪怕同樣一個故事,在一個人筆下會變成一本狗血俗套的三流,而在另一個人的筆下卻是兼具諷刺與文學性的藝術。
沈嘉則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不同的人似乎會有不同的答案。
她不由地想起宋今朝,那個因為被汙蔑出軌而被憤怒的妻子殺掉的可憐男人。
“替死者雪沉冤,為生者開太平。”鬱棠輕聲說,“這就是我認為的,當Hunter偵探的意義,更因為這樣,所以真相在被公布前,一切疑點都有必要被反複斟酌,不是麼?”
“如果讓我來處決沈嘉則,我一定會把他千刀萬剮,你為什麼要替這樣的人主持正義?你身為偵探的正義感,不能用到其他人身上去麼?”
“人是感性動物,因此,在感性的時候,人不適合做法官。另外,我分析犯罪是為了減少犯罪,而不是為了替犯罪分子脫罪。”
如果她確定沈嘉則是殺人凶手,她當然不會手軟。
“從他實施的犯罪行為來看,他是一個壞人,悲慘的過往經曆並不掩蓋他的本質,他是沈家夫婦的親生兒子,可是性情卻像他那個坐牢的養父,是不是很諷刺?擁有不幸的童年固然值得同情,但我以為,在拿起屠刀揮向沈玉樹的那一刻,沈玉樹對他那麼好,他卻狼心狗肺,他早已經喪失了所有被同情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