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賀遲遇到一個偷心賊。
初時賀遲並不曉得,從遇見她起,她會占據他的心頭多年,由她,賀遲逐漸體會暗戀者的心情。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容易犯各種各樣的錯誤,賀遲和她的初次見麵並不友好。
她生得美豔動人,言語輕佻,舉止輕浮。
哪怕她欺騙好友感情的事存疑,賀遲衝動地定了她拜金惡女的罪,他是想遮掩他心動的罪。
這時的賀遲並不知道,他的無知魯莽會為他帶來怎樣的後果。
賀遲漸漸發現,他心裡對她厭憎無比,可他的目光卻忍不住跟隨她的身影。
他落進屠夫的手裡時,她英勇地來救他,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騎士。
那時他甚至想,如果一定要死,和她死在一起也不算太糟糕。
後來他們攜手存活,而她沒花太大力氣便幫他破了舅舅的案子。
這時的賀遲,終於肯承認他的無知與魯莽,同時,他發現,這歉疚來得太遲。
陸衡死後,她再次陷進前世的漩渦,而賀遲卻總是做奇怪的夢。
他夢見的人不是陸衡,而是鬱棠。
夢裡的鬱棠有著不同的悲慘人生,賀遲很是驚詫,她向來活得恣意,怎麼會被流言的手拍倒在地,永陷泥沼?
在這夢裡,她因陸衡的死聲名墜地,無人肯對她施以援手,偏偏她柔弱又天真,像隻羔羊,落進一隻又一隻豺狼的魔掌。
賀遲恨鐵不成鋼,卻又忽地明白,她和他是差不多的年紀,他作為旁觀者看來可以輕易掙脫的陷阱,在她眼裡或許是突然降臨的鋪天蓋地的潮水,她需要花費許多力氣。
她的運氣不大好,陸衡的死始終跟隨著她,幸運女神的眷顧,隻在鬱棠的身上作短暫的停留,更多時候,賀遲看見鬱棠在泥沼裡掙紮。
許多人都愛著鬱棠,可這些人愛她的皮囊,愛她在困境裡保有的真心,無人愛聲名狼藉的鬱棠。
鬱棠愛與酒作伴,最後竟到了萬杯不倒的地步,她愛在陽台背誦《論語》,背影總是顯得孤淒。
他詫異地發現,心疼鬱棠的遭遇的同時,他竟然會愛鬱棠的堅韌。
這場夢裡,許多人都說,謝清知十九歲那年,所有人都愛他,這句話對賀遲並不適用。
在他,無人能從這場夢裡幸存而不帶著對鬱棠的喜歡。
人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在這些奇奇怪怪的夢裡,賀遲終於收到了命運寄來的賬單。
他試圖將自己從這虛無的愛慕裡解救出來,可這不過是一場夢,夢是什麼?
永不會成真的東西才叫夢。
賀遲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場夢,沒必要因這夢產生太多不必要的情緒。
如果這些都是真實的呢?賀遲又忍不住想。
直到賀遲發現,夢裡的許多細枝末節的事,都在逐漸的成真,比如某天的暴雨,甚至連新上任的議員名字。
隻是,夢裡鬱棠未能擺脫陸衡的死,而他倒在血泊裡,成為屠夫手下的冤魂。
賀遲漸漸窺見真相,更令他不安的是:在這場孟裡,他曾在這焚燒鬱棠的火堆裡添柴。
此時賀遲終於明白,愚蠢和無知,同樣可以殺人。
他愧疚難安,最後選擇休學遠遊,可不論他走到塞北還是江南,不論他見過多少人,他始終會夢見她,夢見絕境裡綻放著的月季。
離開她的第326天,賀遲回到了鬱棠的身邊。
鬱棠的朋友不多,鮮少有人能看透她的皮囊,知曉她靈魂的貴重,等他歸來時,她身邊多了許多朋友,賀遲很替鬱棠高興。
她的人生十分順遂,除了某些人隱藏的殺機。
鬱棠並不知道,賀遲常常半夜被噩夢驚醒,噩夢裡的鬱棠倒在月季花叢裡,而賀遲卻無能為力。
這時他會騎著小摩托,到她的宿舍樓下。
若她的宿舍亮著燈,他會等她入睡再離開,若她的宿舍熄了燈,他便常常等到天明,隻是想確認她還活著。
鬱棠常常誇他成熟體貼,賀遲想,原本沒有體貼與不體貼,隻有喜歡與不喜歡。
在她之前與之後,他心愛的小摩托,從未搭乘過其他女生。
他常常忍不住想,若是某日他意外落水多好,因為鬱棠會焦急地救他,她替他做人工呼吸時,他就可以卑劣地得到她的吻。
他懷想著鬱棠的喜歡,卻無比清楚,他永遠不會這樣做。他隻在開玩笑時,才會對她說出真心話,其餘時候,他不敢露出半點多餘的愛意,那是危險的行為。
他逐漸明白鬱棠的願望,她想要成為林幾何一樣的人,而他努力成長,隻想跟上她的腳步。
某個尋常夏夜,賀遲做了一個夢。
夢裡鬱棠環著他的腰,摩托車在公路上馳騁,最後在學校門口停下。
“賀遲,你沒戴手套,手不冷嗎”
“是啊,”賀遲點點頭,他小聲說,“我手冷,你給我捂捂好嗎?”
雖然臉上很是嫌棄,但是鬱棠還是握住了賀遲的手。
“今天我就大發善心,勉為其難地給你捂捂手吧。”
他的手暖和得很快,賀遲頭一回恨天不夠冷。
“鬱棠你真是人美心善。”
“可是我的確很漂亮,不是麼?”
“是啊,鬱棠天下第一。”
“賀遲,”鬱棠抽開手,笑著說,“我貌美如花,追求者無數,你可彆想困住我。”
聽到鬱棠說這樣的話,賀遲反倒是舒了一口氣,他說:“你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