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2 / 2)

宋舉人重重歎了幾聲,抱著宋時發狠:“我兒將來一定要考上進士,娶個閣老之女,叫那些有眼無珠的人後悔!”

宋時撫著他的背應道:“爹放心,我考。後年就是鄉試,我如今捐了監生,正好不用千裡迢迢回京考院試,就在這邊安心溫習兩年再去應順天鄉試。”

他原有多少怒氣,叫他爹這一場發作也衝淡了,現在隻關心父親會不會氣出個好歹。他安撫住了宋大人,叫他先去後衙歇息,自己則去前頭找醫官給老父看看脈。

才出院門,管事便拉住他,神神秘秘地指著院外一角問:“三爺,這個怎麼辦?”

哪個?

宋時順著那隻手瞧去,隻見一張剛剛分彆沒多久的熟悉臉孔又出現在他麵前。方才被人硬栽了個心上人的刺激還存在心裡,宋時下意識倒退兩步,問道:“他怎麼在這兒?誰帶進來的?”

李少笙福了一福,楚楚可憐地說:“奴已被人買下送給三爺,從此生死榮辱便由著三爺了。”

宋時卻絲毫不為他所動,神色比從前更冷淡,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卻不再有從前那種仿佛在探索、品味什麼的專注眼神了。

李少笙敏銳地感覺到了,低眉問道:“三爺莫非嫌棄奴是那位公子送來的?”

不,是因為你不做服務業了,跟我論文的主題不再符合,沒必要再觀察你的行為了。宋時冷酷地想著,拿過他的身契,朝他招招手,大步往前衙走去。

李少笙小步跟在他身後,從穿堂過前衙,看著宋時叫了個衙役去尋醫官給宋大人看診,又跟著他進了正院廊下的戶房。

幾個書辦忙起身相迎,宋時打開李少笙的賣身契看了一眼,見是白契,便遞給一個張書辦,吩咐道:“查查他是良籍賤籍,若是賤籍先替他消籍,良籍就直接給他立個戶。”

李少笙心跳如擂鼓,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戶房幾個書辦也詫異非常,深覺小舍人是叫這妖物事迷昏了頭——一個孌童,擱院子裡養著就得了,還給他立什麼戶?

不過宋時今天被退了婚,還教女方兄長在衙門外羞辱了一番,眾人此時都不敢招他。幾個書辦飛快地翻出黃冊,查看李少笙舊日身契,宋時領著人到了外間耳房,自顧自坐下問道:“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是依親靠友,租田種地,還是借些本錢做個小買賣?”

李少笙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一語不發。

宋時拿出工作態度,耐心地又問了一遍:“你今年幾歲了?讀過書嗎?十六歲以下可以先在養濟院吃住,幫著照看老人和孩子,以上的話,衙門可以幫扶你乾一樣生計,你自己想想。”

那李少笙支支唔唔、粘粘糊糊,表了半天決心說要服侍他一輩子。

宋時今天的心情不佳,聽著聽著臉上便帶出了些不耐煩的神色,抬手製止他表忠心,說道:“李小哥,你如今已不是行頭了,更不是我家奴婢——家父是武平縣令,做不出買良為賤之事。你不必戰戰兢兢地討好我,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明天在何處吃住的好。”

他越是冷淡,李少笙才敢相信他是真的不想拿自己做婢妾,畏畏縮縮地說了句實話:“奴與縣南文明坊趙相公相善,若大人許可,奴想先見趙相公一麵,問問他……”

“那就算是有親友依靠了。”宋時點了點頭:“他能借你房舍安身嗎?能供你吃穿嗎?你們之間的事我不問,我隻管你的生計——你往後就是良人了,彆光想著樂一天是一天,也想想自己怎麼掙衣食養活自己。”

從李少笙這話裡就能聽出,趙書生跟他的情誼不一定有多深,不是想投奔就能投奔的。

他話不說透,點到為止,叫人送了紙筆過來,讓李少笙給趙書生寫個帖子。他自己起身到外頭站了站,看著西邊鋪了半天的金紅色霞光,腦中空蕩蕩的,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樣也挺好,不去想就沒有煩惱。

宋時倚在廊柱上偷了會兒閒,等著李少笙出來找他。可驚破這一段安靜的卻不是李少笙,而是門外鳴冤鼓急促深沉的鼓聲。

一聲聲如敲在人心上,把他從難得的放空狀態喚回了人間。他立刻吩咐人出去問事,又叫衙役到後堂服侍太爺更衣,百忙中還想著李少笙,交待他待在戶房裡不要亂動。

縣衙大門敞開,鳴冤鼓停下,門外一片喧嚷,他在廊下瞥見一點顏色,卻都是烏紗裹頭、青衿曳地的儒生裝束。

書生鬨事可不是玩兒的!蘇杭等地就有生員襲擊縣衙,生生把縣令逼出本縣,害那縣令罷官的例子!

宋時忙整整新上身的監生袍,大步走到門外,端出當年應付來投訴、退團的旅客的營業性笑容問道:“不知幾位朋友有何冤情,竟在此擊鳴冤鼓?在下宋時,對本縣衙門中事都略知一二。若朋友有什麼冤屈,隻管說一聲,我叫書吏儘速替你們記錄,免得耽擱了案情。”

他笑容款款,情真意摯,就如春風化雨,絲絲熨帖了眾人焦灼的心。當年他坐鎮旅行社時,靠這金牌服務態度不知應付了多少來退款的遊客、來催款的合作商,如今又在兩地鄉宦士紳麵前鍛煉了幾年,愈發爐火純青。

那領頭的書生本是一臉悲憤,看著他溫情款款的笑容,卻悲憤中不覺添上了幾分羞澀,就成了戰鬥力不那麼高的羞憤。

宋時仔細看了這些人幾眼,發現竟有熟人——好幾個都是他在宴會上見過的才子,還有本地文社主席,沈世經沈舉人。

這位沈舉人跟他父親攀得上交情的,他連忙行了個禮,問道:“不知沈公至此,晚生失迎。沈公竟也來縣衙,可見是出了大事,不知可否與晚生分說一二?”

沈世經歎了一聲,正欲說話,那位羞憤的書生已自開了口:“趙某今日拚卻身名,強拖了沈前輩與諸位君子來此上告,正是為宋舍人你、你、你……你不該使人強奪我心愛之人!”

……

“你姓趙?”宋時電光石火間領悟到了什麼,吩咐身邊衙差:“去叫李少笙來,告訴大人安心養病,不必急著提堂,其中有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