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2 / 2)

方提學不禁有些讚歎:“宋令才上任數月,便把學校修成這樣,實是賢才難得。如今的府縣官員多半隻肯在錢糧督運上用心,早忘了太·祖當年曾詔令把辦學校當作第一件大事,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宋縣令連忙答道:“不敢當老先生謬讚,這其實都是小兒之功。他在容縣時叫匠人燒出一種灰泥,修補房屋後幾天即乾,也不大費人力,隻消雇幾個閒漢便能做成。不然這春夏間農忙的時候,下官豈敢抽調民力修學校?”

方提學看了宋時一眼,頗有興味地問:“我以為你這幾年隻閉門讀書了,卻不想還與匠人琢磨這些利民的物事?”

宋時以前也因為搞科研被人勸過,如今聽方老師說他是“利民”,腰板兒就悄悄挺直了些,自信地答道:“讀書是為了利民,做這些也是為了利民,學生隻想能做一樣是一樣,教百姓們多享些便利。”

方提學看著他眼睛發亮,滿麵自豪的模樣,也不禁笑了笑:“以實心做實事,你倒是個研習實體達用之學的苗子。不過這實學也要以經學為本,你才剛過了縣試,經學尚不紮實,不可為了末節乾礙本業。”

宋時滿口應道:“學生不敢,學生蒙老師取作生員,師恩難報,難道不思再考鄉試、會試,來日龍虎榜中再與先生續師生情?”

他一句話不隻明了自己讀書之誌,還暗祝方提學回京升任部堂高官,聽得方大人滿心熨貼,拉著他同車,往縣衙前的府賓館去了。

府賓館這幾天也重新粉飾一新,迎麵便有假山隔斷視線,將原本四方的館舍襯得曲折幽深。提學所住的院子上掛著前朝禦史題的匾,兩旁掛著一對“登堂儘是論文客,入篋從無造孽錢”的木刻楹聯。

方提學大喜,歎道:“這楹聯方是我輩住處該掛的,卻不知是誰作的?”

這是明代陸愚汀的室聯,宋時剛穿來時背的旅遊論文裡有這副對子,剛來到此地,修繕府賓館時覺著合適就順便掛上了。不過這個時代對聯作者還沒出生呢,他也不願意冒這個名,就含糊說:“是學生從外頭看來的,卻忘了是哪裡看來,因剛到縣裡時修葺了一回賓館,覺得此聯合當用在此處,便叫人刻來掛上了。”

方大人頷首道:“我看也不像你一個未入官場的後學手筆。這斷斷乎是個愛民如子、好學不倦的老前輩自讚之語。”

這時代的讀書人太厲害了,看個楹聯就能猜出人家身份,跟算命一樣準。幸虧他不是個愛拿彆人詩詞裝逼的人,不然分分鐘被打臉。

滿院書生都老老實實地聽這位學官教導,等他欣賞夠了,才跟著他和宋縣令進了院子。

院裡修得比外麵更清幽:倚牆有幾竿修竹,軒窗下芭蕉半掩,院西爬一架葫蘆藤,碧葉間間雜幾點初開的白花。庭中青石鋪地,用碎卵石攢出一道蜿蜒小徑;道旁兩側貯水缸裡養著碗蓮,蓮下金鯽魚鱗光時動,說不出的沁心宜人。

院中還隱隱浮動著薄荷香氣,微風徐引,鳳尾森森,碗蓮清氣與薄荷寒香交織在一起,令這小院滿是清涼之意。正仲夏天氣,這院子卻沒有半分燥氣,更不聞蚊蠅嗡嚶,不見小蟲撲人,簡直叫人踏進來就不想再出去了。

館舍地方有限,宋大人就安排書生們在庭院中飲茶乘涼,隻由縣裡官員們引著方大人和他帶來的家人進房。

提學下榻的房間也一般陳設得閒逸:書案頭擺著小巧的鬆石盆景;幾上供一支細頸花瓶,插著半綻的粉蓮;倚牆書架上擺幾套新書;牆角處隨意布置幾處黃楊根雕木架,上擺著輕煙嫋嫋的山水盆景。

方提學好奇地看了一眼,隻見那盆景裡的水麵泛著雲霧般的白煙,寒氣撲麵,竟是冰水。他想伸手去摸,宋舉人忙提醒道:“這裡不是好冰,是加了硝石的水,取其生涼之用,也為這盆景添幾分趣味。老先生如欲用冰,下官這就命人取來。”

方提學的手便從水麵上收回來,在陶盆外輕輕碰了一下,感受著指尖涼意,含笑道:“弄這樣精巧的東西卻是有些耗費物力了。”

宋縣令卻聽不得彆人說兒子弄的東西不好,忙解釋道:“老先生放心,這硝石用過一回,再煉一煉還可再用,並不耗費什麼。”又問他:“天氣炎熱,老先生可要用些冰糕麼?若不能用冰,下官便叫人送井水湃的果子上來。”

冰糕是什麼?

方提學顧名思義,以為是在冰盆裡冰的糕點,便欣然點了點頭:“福建這邊夏日實在難捱,便用些冰點心也好。如今天色不早,就叫生員們回去歇息吧,我正好趁這工夫看看他們的館課,略作一番點評,也不負那些學生辛苦陪了我一早上。”

宋縣令招手叫人送上酸奶冰糕,笑道:“也好,白日裡太熱,學生們都沒什麼精神。午膳便由下官等人陪侍,晚上下官安排宴席招待老先生,再叫這些學子來侍宴,到時候大人也可儘意考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