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那郎中從花名冊中挑出福建的,翻著前頭名錄看了一眼,笑道:“叫作宋時,是北直隸保定府人,父名新民,任知縣……”

桓侍郎聽得“宋時”二字,耳中就再也聽不進彆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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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州府雖不臨海,但每年台風登岸,帶來的暴雨每年也要席卷整個州府。武平縣治下單有名的溪水就有十條,潭、湖、濕地也有十餘處,大雨灌下來山溪泛濫,湖水溢出堤岸的情形都不少。縣內、縣外各村鎮清淺的砂溪在大水中也會暴漲成湍急深流,淹沒兩田地人家。

宋時詳讀災異誌,拉了縣裡幾個陰陽生給他算曆年暴雨災害的時間表,統計易受災地區,提前做起了抗洪救災備戰工作。

單憑他們一縣官員、書吏、衙役,就是都累死在河攤上也不夠用,但好在武平縣地接山區,曾是匪患橫行之地,縣令有征發五百民壯的權力,可以叫民夫抗洪搶險。

這些民壯就像現代的民兵一樣,無事時在家裡務農,有事時征發起來剿匪。不過這時節也正是早稻抽穗灌漿、晚稻育苗插秧的關鍵,宋時不敢征用農夫,就在城裡先征覓漢,集中起來供飲食、提升體力,訓練水中救人的技術。

剩下的等哪裡發了水,再就地征發漁民。

可惜他前些日子一直沒空給晉江網投論文,又為考試下載了幾篇明清經學學位論文,帳戶餘額花得毛乾爪淨,隻能靠這些年看新聞聯播的經驗搞了。

縣裡多年飽受暴雨之苦,自來也有抗洪救災的經驗。縣丞、主簿等是在任上乾了多年的,給他父親也獻了不少征發漁夫漁船、向鄉宦和商戶們勸募、修築浮橋、檢修堤岸的經驗。

合縣上下官員們按步就班地準備,宋時則按著自己的經驗叫人連夜燒水泥、編竹籠,就地收購麻繩、麻袋、粗大的毛竹、油布與羊皮、狗皮等皮張:麻繩能當安全繩,毛竹可以綁竹筏、搭帳篷、劈成筒燒水作飯,甚至能做簡易救生浮板,皮子則拿去先縫他幾十套救生衣備著——

縣領導班子和工作人員上堤視察時,一人一套羊皮救生衣,多有安全感!

他叫了幾個在班的皮匠一塊兒趕工,買的皮子不夠用了就直接買羊。剝下來的皮抓緊硝製,做成救生衣,羊肉留兩頭給民壯補身,剩下的配上五壇本地特產象洞酒,直接送去了城西二十五裡外的汀州衛指揮所。

現代社會,抗洪搶險都靠兵哥哥,有什麼事見著軍裝就安心了。如今這時代,士兵不管抗洪,可是管捕盜殺賊,也管鎮壓流民。他們跟當地守備軍官、士兵打好關係,萬一發洪水時有賊寇趁機作亂,也好請人家來幫忙坐鎮,免得有人趁勢搶掠,甚至衝擊縣城。

指揮使黃大人白得了五壇酒、十幾頭羊,當晚就給衛所士兵們都加了餐。黃指揮不耐煩寫信,便叫人人給宋縣令送了口信,告訴他不必擔心城外匪患,有衛所鎮守在此,什麼山匪流寇,隻要敢冒出來,他們自必第一時間帶人清剿。

絕不教武平縣受半點損失。

——武平縣收上來的賦稅中,要截留一部分作他們駐軍的軍費。若是那重文輕武、不好相處的縣令,他們也不會管對方的事,隻等索要軍費時看對方為難;碰上宋縣令這樣知情識趣的,黃指揮自然也願意投桃報李。

宋時收了口信,又以宋縣令的名義給黃指揮本人送了些銀兩,另有母親和哥哥們從家捎來的玩器擺件。

他這“賑災辦”儘力準備,洪水卻還是來得叫人措手不及。

先時是縣城與城外各墟有積水,但水最多還隻到大腿深,叫征發來的民壯劃著船救援住在低地的百姓,搶出泡在水裡的財物,將人放在山中寺廟裡救治即可。可進了八月,海邊不知哪個台風登陸,雨下得就像天捅破了個窟窿,水線落下來得幾乎像手電筒的光線,又粗又亮。

城北魚溪、禾豐溪一同漲水,溪下方淤積的泥砂太多,下遊溪水衝斷堤岸,淹了一片村莊。

宋時的救生衣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叫人拿了給氣球打氣的鼓風機,裝了一麻袋救生醫,叫班頭尋來民壯,跟他上堤救災。宋縣令豈能看著兒子獨自跑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當下也叫人備了車,把縣政通交給祝縣丞,領著三班皂隸直奔兩條溪水交彙之地。

宋時是騎馬去的,他卻是乘車去,途中道路泥濘不堪,幾度陷了車輪,光是抬車就抬了幾回。後來雖然趕到發水處,卻也找不到宋時了。

他急得直撲向滾滾溪水,身後給他打傘的衙役都險些按不住他。隨行眾人連忙攔住他,勸他保重自己的身子,莫叫大雨澆病了,衙內看見了擔心。前麵又有從岸邊過來的村老,眾人連忙攔下他來問了那邊的情形——

宋時已經帶著民壯去巡堤了,還從附近一間庫裡取了事先存好的水泥,正從兩邊投水泥、石塊,慢慢合籠堤岸豁口。

宋縣令聽得心驚膽戰,哪裡還待得住,拚命朝河邊闖,叫人攔著過不去,竟急得高喊:“我兒子還在堤上!時官兒至今還不曾成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叫我老兒怎麼活!”

他的聲音又高又急,穿透了沉沉雨幕,卻有個比他更急的聲音從後頭壓過來,連人也不知怎麼闖進了差役圈裡,扯住宋縣令喊道:“宋世叔,時官兒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