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2 / 2)

眾人被他的話嚇得靜默了一陣,奇異的安靜當中,忽然爆發出更驚人的聲浪:

“舍人在上,小的們有冤情上告!”

“小的是原先城北第十裡裡長的家人,深受王家之苦,求宋大人替小的們主持公道!”

“小的家中有個店鋪便被他奪去了,求舍人替小的寫個狀子!”

告狀人如海潮般往前擠,將幾家聽說了王家人被拘,打算進衙替王家送禮請托的鄉宦士紳車馬遠遠擠在外頭,叫這些人見識了一回什麼叫真正的民心向背。

情況壞到這地步,可見得宋氏父子是鐵了心要王家性命,他們再進去勸說也勸不轉。隻怕宋家手裡也握著他們的罪證,隻等著他們自投羅網——就算沒證據,憑這煽動百姓的手段,豈不是隨意畫張圖、說幾句話,就能尋出無數冤家與他們打官司,陷他們入獄?

可憐王家了,本是此地鄉紳中枝葉極深、子弟興旺的一家。

沒人注意到那些馬車悄悄地轉道離開,衙外那些百姓的精神都投注在了門口衙役們一聲聲傳出來的審問上,投注在了巨大魚鱗圖下,帶著陰陽生寫供狀、搜集王家罪證的宋時身上。

衙裡聲聲嘶喊哀求,竟被衙門外眾人的喊聲、罵聲、哭聲壓住。聲浪倒灌進院裡,令那幾名原本心有倚仗,氣定神閒等著宋縣令放人的生員、監生也有了幾分畏懼。

這些少年人不禁低聲議論:“陳、林幾家可靠麼?為何還不來為咱們家陳情?”

“不是說了宋家父子已經沒有桓家做靠山,放肆不了幾天,他們怎地竟敢鬨出這樣大的動靜來?”

“坤兒不是合林家人一道去省裡上告宋老兒迫害鄉紳、詐取財物了麼,怎地還不回來?”

王家人又急又惱地議論如何倒宋,堂上卻一個又一個地傳進嫌犯,傳出認罪的消息。原本恃著王家勢力稱霸鄉裡的管事們都被打得血葫蘆也似,顫抖哀吟著在狀書上簽字畫押。那些家人見管事老爺們都熬刑不過,在宋大人麵前認了罪,也都老實了許多,不敢硬抗。

這些人的刑挨得越來越少,認罪認得越來越快,王家幾個沒功名在身的子弟眼看著要輪到自己受審,一個個涕泗橫流,抱著有功名的叔伯、兄弟的大腿,拚命哀求他們相救。

可功名也救不了他們。

審完了王家走狗,宋大人忽然打破先審無功名者的順序,朗聲喝道:“將隱戶隱田、幫子弟逃避戶役的王家族長王欽帶上堂來!”

王欽心下吃驚,臉上卻還保持著一家之主的從容氣度,拂了拂衣擺,緩步踏入大堂,點頭應聲:“學生王欽,見過大令。”

宋縣令嚴肅地盯著他,喝道:“王欽,十二年前你為謀奪族侄田地,竟夥同兄弟四人在侄兒死後以餅餌毒殺侄孫,強迫侄媳改嫁,可有此事?”

王欽眼神微閃,鎮定地說:“絕無此事!學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豈能為幾畝薄田殺害親侄孫!他是自家吃餅餌時噎著,未能及時救回才死的!”

宋縣令冷哼:“人不是你殺的,那你便是承認你強迫侄媳改嫁,不許她過繼嗣子承續香火,替你那族侄守節之事了?”

他微微抿唇,肅然答道:“大人休聽範氏胡言!是她自家青春年少,守節不住,我是為了王氏體統與她的前程,才許她嫁與外地客商的!大人聽信謠言,逼得我這堂堂生員、中書嫡孫在堂上自陳家中醜事,竟不怕失了士紳們的心麼?”

宋縣令哼了一聲,卻不再糾纏這個案子,也不叫苦主上來作證,而是又拿起一份狀紙,問他為奪占土地令人私扒開水渠,以致數畝良田被淹,幾名在水邊玩耍的小兒遇害的案子。

王欽仍是矢口否認,一疊聲地說此事與他王家無關,水渠是被村裡無賴扒開的,小兒是自己貪玩淹壞的。

宋縣令一樁又一樁地甩出案件,都是由他這個大家長主使,貪占田地、欺淩百姓的案子。王欽氣定神閒,一一否認,看著宋大人幾回要扔紅頭簽又強壓回去的神氣,微露嘲諷、鄙薄之色,朝堂上笑了笑:“老大人審完了麼?學生這裡卻有幾份帖子請老大人細觀,待老大人看完了再定學生的罪如何?”

他從袖裡掏出幾份拜帖、書信,寫的都是替王家求情之語。其上姓名寫得張張揚揚的,竟是省、府一級的高官,還有幾個清貴的部院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