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 / 2)

每一位微服私訪的大人都覺得自己是陳州放糧的包青天, 一定要親自從窮苦百姓那裡聽來消息才當真。下麵的人就是寫上二十萬字詳文, 配上比PPT還精致的彩色數據圖表, 他也覺得你內容造假, 數據不可信, 不如自己在民間走上一遭得來的消息切實。

那有什麼辦法?

隻能帶他投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 讓領導自己找出真相。

宋時寬容地帶著黃大人一行到告狀房,並叫看院子的白役替他們騰兩間屋子出來——若屋子不夠,就找些年輕力壯、不怕搬家的人搬到城南那座告狀房。

當下便有幾個聽見宋時說話的漢子答應著:“我們願搬!怎能叫舍人為難, 我們願給這幾位老爺騰地方。”

他們當下就要去拿行李搬走, 一個差役跟上去盯著, 另一個則問宋時要不要去東院休息——他來這邊,通常都在羈押王家人的院子上房休息、問話,外麵告狀人太多, 沒有空房。

宋時便點了點頭:“安先生也跟我過去。方才他們到衙門遞狀子,說是車停在這邊時叫人翻過了, 卻隻丟了幾匹絲綢,沒丟小件貴重的器物, 實在可疑。我擔心是王家的人故意製造混亂,要在這邊有所作為,待會兒你們帶我的人把附近排查一遍。”

雖然這場排查隻是查給巡按大人看, 說起來有點浪費警力, 但這院裡住的都是各地來告狀的, 人口流動性大,周圍也多半是租住的貧戶, 人員混雜,說不定就有小偷之類混住其中。趁這機會叫差役們上街巡視一回,也能起個敲山鎮虎的效果,加強這一帶的治安。

接下來麼,他就要帶巡按大人去看看王家案犯的羈押環境了。

那衙役落在背後,看了黃巡按幾眼,忽然“哦”了一聲,與旁邊人說:“難怪我看他眼熟,這不是方才聽祝姑姑唱曲兒的外地客人?咱們當時也在附近呢,竟沒個人發現有人上了他們車,偷了東西……”

他們當時喊了捉賊沒喊?

黃大人目不斜視邁著方步前行,一派讀書人的矜持,隻當聽不見人背後議論。宋時也隻顧著對身邊的衙役、民壯安排搜查事宜,邊走邊說,領著黃大人一行進了院子,到正堂坐下,歉然道:“原不該讓兩位進這羈押重犯的醃臢地方,可外頭實在沒有空房了,兩位先生見諒。”

黃巡按體諒地說:“舍人客氣了。其實我們倒不講究這些,不然就讓我等晚上住在這裡,彆叫那些告狀的人搬走了吧?”

不成,這邊相當於臨時看守所,哪兒有看守所住客人的?

宋時堅辭拒絕,叫那差役帶民壯出去走訪,順便把車裡的墊子、吃食搬過來。他自己身邊隻留兩個武藝高強的民壯,待會兒陪他到院子裡巡視,探望犯人。

黃大人朝師爺打了個眼色,田師爺便問:“恕在下冒昧,我等可否請那位唱《白毛仙姑傳》的小姐進來唱一曲?”

宋時站在門邊沉吟了一下,答應道:“可以,我叫人請她來。”他又叫一個民壯去找祝姑姑,朝兩人拱拱手:“兩位先生寬座,恕我失陪。”

他離開屋子不久,祝姑姑便叫人引進了正堂。

她已經卸下戲妝,臉上隻淡淡擦粉塗脂,仍可看出秀美風情,卻掩不住年齡痕跡。額發那幾縷俏皮的劉海也抿了上去,長發在頭頂盤起,用巾幗結束住,身上穿原的豔色湖絲長袍、褙子也換成了普通的棉布長裙,看著便不像少年,而是個三十餘歲的美婦人。

她懷抱琵琶,向黃大人和田師爺躬身施禮,溫柔地說:“奴祝氏見過兩位相公。”

這……這年紀有些不對啊。

黃大人與田師爺對視了一眼,田師爺便稟著他風流書生的本色問道:“祝小姐就住在這告狀房裡,每天唱《白毛仙姑傳麼》?之前我們見祝小姐妝扮新鮮,是你自己想出來的,抑或是何人教的?”

祝姑姑掩唇笑道:“不過是奴年紀大了,淡妝藏不住老態,故作濃妝,放下些頭發妝少年人罷了。兩位先生若嫌奴這副麵貌不堪侍奉,奴便再去妝扮上來。”

這妝是宋時精心幫她弄出來的戲劇妝。

卻不是貼片子頭的舞台妝,而是建國初期戲劇電影中常用的,妝容略淡、眼線略細、額頭梳一撮小劉海的,更自然的妝容。宋時從小常在戲曲頻道看戲和戲劇電影,倒覺得電影裡的妝扮比舞台上的簡單好看,就給她弄了這種版本。

——反正這時代的小姑娘都敢把鉛汞往臉上塗,用酥油調合礦物顏料弄成的油彩對皮膚的傷害也不能更大了。

不過戲劇妝容不是他發明的,宋時不肯攬功,隻說是彆處看來的。祝姑姑以為他是不願叫人知道他為一個年老色衰的伎女創製新妝,便將口風咬得緊緊的,隻說是自己弄的。

黃大人也不是好色之人,知道這妝容不是某位才子畫的,便失去興趣,又問:“小姐在此唱《白毛仙姑傳》,莫非也是要告王家的?這曲子是誰為你作的?”

祝姑姑還記得下午見這兩人時,他就攔著人問東問西的,現下又不知怎地蠱惑宋舍人送他們到告狀房住,又來探自己口風,心下暗自防備,隻敷衍道:“起初是外子聽了一個王家賣人的故事,改寫成一段套曲叫奴學唱,卻不料唱起來後,那王家人認出是自己家事,百般逼迫我們。奴夫婦無奈,隻得住進這裡,以免遇害。”

那個賣人的故事……難不成是之前所見那容色蒼老的婦人?

他試探著問祝姑姑,這走江湖的人卻乖滑,不如宋舍人那樣年少質樸,有問便答。黃大人和田師爺再三試探,也沒能從祝姑姑口中問出幾句有用的東西,隻知道她曲中唱的故事是王家上下許多人的惡行拚湊出來的。

雖沒有一個真實的白毛仙姑,可那些被他們逼害死的姑娘,卻比劇中還活著的楊喜兒更悲慘。

黃巡按透過敞開的紙窗看向院牆外,問道:“那外麵住的都是告王家的人?不是說王家的犯人已經有不少判了刑的,隻差幾個有功名的沒判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