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2 / 2)

自然要早歸。

宋時與師兄道了彆,跟父親一道乘馬車往武平趕去。回程路上正好路過那兩條去年秋天發了洪水的山溪,如今的水卻都還溫溫柔柔地淌著,水色粼粼清透,完全看不出暴漲時的暴烈。溪水兩側已加築了土堤,夯得極結實,車走在上頭也能承受得住,想來今年不會再損壞得那麼厲害。

溪邊生著蘆葦、菖莆,河岸兩側還疏疏地栽了幾株柳樹,柳樹旁泥土上覆著茸茸碧草,長長柔枝垂到水麵上,倒映出一片溫柔景致,幾乎可堪入畫。

隻是這些植被還是有些太少、太簡單了。隻憑這幾株柳樹和遍地嫩草,沒有什麼保持水土的能力,雨水大了,土堤就容易被衝散,還得再多種些植物穩固堤岸。

他眼前浮現出早已看過數遍免費部分卻舍不得買的河岸植物配置論文,狠狠心,點開了在線。

原來坡頂種柳就已經是很好的配置了。

坡頂上還可以再種楓樹、合歡、玉蘭、棕櫚、桃樹、海棠、紫荊……不過楓樹、玉蘭之類單純隻是好看;棕櫚雖有經濟價值,每年卻得按時剝棕絲,需要的人力稍多;桃、李卻是既能觀花又能結果,有經濟價值,種下去也好養護。

就夾岸栽上桃李、海棠,間雜能驅蟲的香樟、橘樹、柏樹,堤下斜坡處可以栽些麥冬,成熟後還能雇人收來,晾乾了做藥材。水裡就現有的蘆葦就行了,溪裡倒不用特地栽什麼,畢竟是夏秋發水的地方,種下也被水衝了。

他從荷包裡拿出小筆,鋪在座位上,跪坐下來對著河岸勾畫起了堤岸形狀和植物分布。

他跟著桓先生也學過幾筆山水,畫彆的不成,塗幾筆溪水樹木還是能看的。宋縣令看兒子突然就趴下來畫畫了,連忙拉了他一把,勸道:“你要愛畫咱們就停下來畫,你這是做什麼,小心跪壞了膝蓋,晃花了眼!”

宋時舔著筆尖說:“隻畫個示意圖,回頭叫花匠按著種樹就是了。咱們縣裡現在有銀子了,堤邊該種的種起來,路邊該種的也種上,過幾年到了秋天滿縣皆是甘果,也是樁遺愛百姓的惠政。”

錢該花就花,現在不花在百姓身上,等他爹升遷了,換一任縣令回來,還不知要花到哪兒去呢。

宋縣令知道自己做不了兩年就要升官,也感歎著附和:“等你進京考會試時,說不定你爹就調到上縣做知縣了。到時候我兒在京裡當個禦史,爹在外頭做官也受人尊敬,不會再有人像這武平縣大戶們般誣陷你爹了。”

再也不會了。

等他回去搞出油印技術,就把白毛女印上千兒八百份,送到建陽麻沙的書局去賣。麻沙自宋朝起就是天下圖書聚合之地,各地書商都去那兒進貨,他們把《白毛仙姑傳》放在那邊書店寄賣,賣得多少錢不要緊,隻要能遍傳四方就行。

這部諸宮調傳唱到的地方,都得知道宋縣令是個能為百姓做主,不畏豪強勢力的清官,而上級的巡按禦史們肯定都能知道黃巡按力主清田畝、鎮壓豪強,得了美名的事。清流最好名,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名聲,說不定還要配合宋縣令重演今日武平之事。

到時候他父親就是大鄭的海剛峰,人人敬他的名聲,誰敢害他?那時他就不在父親身邊陪著,也不用擔心了。

宋時微微一笑,撂下筆,把畫好的概念圖掛在窗口吹乾,安安穩穩地坐車回了縣衙。

到了武平縣就到了他的地盤,想搞什麼發明就搞什麼發明。那份河堤植被概念圖就交給他爹,尋來合適的買辦為縣裡采買樹苗,交衙役們盯著那些該罰銀罰紙,卻又罰不起的罪人以工抵罰。

他自己則做起了更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先叫木匠來釘油印機底盒、外框、紗網架,叫鐵匠打出布滿斜紋的千鍛鋼板、類似圓珠筆的尖頭鐵筆尖;再到庫裡挑出幾種粗紗,用細木框繃起來做紗網,找玻璃廠要大塊平板玻璃做調墨板……

沒有膠皮輥子,就用做球膽的豬尿泡裹在木輥子上代替。最麻煩的卻要屬油墨,因為要造油墨不光要用到豬油、羊油和墨,還得要肥皂——真正的現代肥皂調合油墨。他原先嫌自己製皂麻煩,又覺著古代香肥皂洗得挺乾淨,還能護膚,就一直沒試過做肥皂,這回也得下手了。

先用草木灰和石灰加水加熱,反應出濃度較高的氫氧化鈉和氫氫化鉀,提純後再加油製皂。晾好的香皂切一小塊下來擱在牛羊油裡熬,邊熬邊搗均勻,再擱蜜蠟、熟麻油、墨炱調成濃膏,就成了油墨。

他連油墨都自己配了,也不再勞煩匠人,自己弄了張塗臘的桑皮紙,在鋼板上簡單寫下“白毛仙姑傳”五個大字,然後便夾在紗網上,用輥子沾著油墨在紗網上刷一刷,將油紙夾得緊實了,壓下網紗,滾著印了一遍。

印的過程中是不小心弄了些油墨出框,輥壓時又有些用力,壓得網子險些變形,但印出來的紙上還是乾乾淨淨,隻有一豎排工整清晰的龐中華硬筆書法印刷字。

可以!很好!他這麼多年沒寫硬筆字,寫出來還是挺好看!

宋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拿著木杆鐵尖,像圓珠筆一樣熟悉的鐵筆,在那張臘紙左側稍下方又寫下一排——根據武平縣清理隱田隱戶實案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