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2 / 2)

走著走著,宋時便覺著有些不對——他師兄臉色微紅,雙手攥得那卷紙都有些皺了,手指不時顫動,目光更是時不時往他這裡看,神色仿佛還有些憂鬱。

難不成是喝酒喝得不舒服了?

他拉開車兩側窗紗,坐到桓淩那邊,將他手裡的紙卷取下扔到另一側倚子上,扶著他的肩說:“你靠著我,頭倚到我肩上可能舒服點。若是想吐就跟我說一聲,吐我袖子裡,我這身衣裳不貴。”

桓淩順從地把頭搭到他肩上,身子微顫,雙手慢慢環到他腰間。

宋時以為他難受的厲害,又可憐他,又忍不住要嘮叨幾句:“喝這麼多做什麼?你又沒吃飯,下回要喝酒之前……”

桓淩在他頸窩裡搖了搖頭,啞聲道:“我不是喝醉了,隻是方才聽他們說你要進京,以後也不再回福建,有些觸動心腸。”

是啊,他父親一副要升遷的模樣,他今年不管中得了中不了舉,明年大概都得離開福建。他們師兄弟分彆四年多,才在一起沒幾年又要分開,這孩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做官,心裡肯定是很難受的……

他抬手拍了拍桓淩的肩,安慰道:“等令妹成親,你做兄長的不也得去觀禮?說不定你比我進京還早,我要真能去應春闈,到時候還得托你幫我租房呢。”

桓淩雙臂緊了緊,咽下一聲歎息,平平淡淡地說:“到時候我不光要幫你租房,隻怕還要替你說親了。”

宋時頭痛地說:“年紀輕輕怎麼跟七大姑八大姨似的,沒過年就逼婚……我爹還等著我娶閣老的閨女呢。我看現在幾位閣老的孫女都到成親的年紀了,我不妨再等幾年,等哪位閣老家有女兒大歸,我去做他家續弦的女婿。”

桓淩被他逗得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他的臉,笑著說:“哪裡有續弦的女婿這說法!”

他笑得放肆,捏得過癮,回過神來卻發現宋時正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有些不對。

隻怕是……終於看出他的念頭了。

他苦苦隱瞞的念頭叫最不該知道的人戳破,本是應該驚恐、應該害怕,然而他此刻心裡其實非常平靜,甚至期待著宋時問他什麼——

哪怕時官兒當麵說一句“我不好男風”,至少也是知道了他的心意,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強如他現在這樣滿心都愛欲,表麵還要裝作隻是尋常師兄弟的情份。

他不知自己何時收回了手,宋時那張俊秀如畫的臉龐毫無遮掩地展露在他麵前,臉頰上還帶著手指捏出的一點淡淡紅印。

他的眼神卻有些躲閃,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聲夾在車輪滾動聲和兩側街上小販的叫賣聲中竟似清晰可辨。

他低低叫了聲“時官兒”,又朝他伸出了手,像是要把他的臉再轉向自己這邊,又像是要把他攬入懷裡。然而馬車卻在此時猝然停下,兩人猛地隨車晃了晃,宋時便一頭紮進了他懷裡。

光滑的發絲擦過他的臉頰,帶著驅蚊藥水特有的薄荷香。

這種香氣伴了他許多年,每次嗅到都讓人神清氣爽,心神寧定。然而此時他的心卻跳得格外激烈,壓抑已久的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卻被外頭車夫一聲“桓大人”生生打斷。

府賓館到了。

宋時按著他的肩借力坐起來,露出一個倉促的笑容,神思不屬地說:“那你先下、不,那我先下吧。我把單子拿給巡按大人和老師們就行,你剛才喝多了,先回房睡會兒,晚上吃點熱湯麵什麼的暖胃。”

他猛地站起身,拿了那卷抄滿題目的紙,踉踉蹌蹌地下了車,頭也不回地朝府賓館跑去。

桓淩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後,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空空的懷抱,沉默一陣,又慢慢露出了笑容。

比他想的結果好得多。

時官兒終究還是舍不得他難受。

他怎麼這麼體貼,體貼得叫人放不開手……

他真想追上去抱住宋時,就不再撒開手,隻是如今不是逼他的時候。

再過三個月就是秋闈,明年春天又有會試,正是複習的要緊關頭,他不能為一己之私擾亂時官兒的心緒。等明年會試結束,若他取中了進士,哪怕他不在京裡,也要遣人致信問一聲:沒有閣老的女兒,不知閣老的孫兒他肯不肯屈就。

這一晚對桓淩來說,是如幻如夢的時光,對宋時來說,也混亂得像一場毫無邏輯的夢境。

直到晚上躺回床上,他還在在黑夜中反複回憶著桓淩的一舉一動,心驚肉跳地想著:小師兄怎麼給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