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2 / 2)

王公公笑道:“咱家知曉,日常拿墨筆寫了字不是也要晾到墨乾了?宋狀元將稿紙給咱家便是。”

他們倆一個捏著紙邊小心地遞,一個托著紙背仔細地接,將那張印好的對策乾乾淨淨地托到禦前,平展展地給天子看了一眼。

字如鐵畫銀鉤,和原先流到大內的幾本書一模一樣。

天子隻用眼一掃,便看到了“公舉將才以備擢用”“預處邊儲以為緊急供餉”“慎固地方以遏邊人”……

竟比殿試策問答得更深遠一層,而且皆是可用之策,可見他對邊事是用心研究過的,絕非那等平常兩耳不聞天下事,隻在殿試前請人押幾道題的考生可比。

與他滿腹才學、實務相比,印書法反倒成了最不要緊。

新泰帝得才心喜,索性也不用太監念,自己就著總管太監王公公的手看了起來。

那墨字雖小,卻因筆致纖細之故絕無粘連模糊處,墨色又極光潤濃厚,再襯上雪白厚實的紙張,讀起來並不費眼力。他對著那張對策看了不久,便從開頭“不拘在官在下,開具實跡,明白薦揚”的納才之道讀到“修蓋官軍營房以備官軍停駐”的固邊法,越讀越覺得可心,撫掌歎道:“此真乃強軍固邊的實務策!宋狀元——”

宋時忙撂下鐵筆,起身答道:“臣惶恐。臣實非知兵之人,此策僅可為殿前應試的答對,怎敢稱實務策。”

天子笑道:“方才還見你自負高才,寫文章不加草稿,怎地又謙虛起來了?這篇奏對確實可用,你便留在宮裡寫完,朕留待以後閱看。”

宋時鬆了口氣,拱手謝恩,眾內侍上來抬著他的書案穩穩當當挪到外麵偏殿殿角,宋時跟著過去寫一頁印一頁,完完滿滿地寫了三千字對策。

印出來也有十頁出頭,攤在案上晾不開,又請小內侍幫他找彆的地方晾著。

他是國朝百年未見的三元,內侍待他都格外客氣,拿他的文章也跟捧著瓷器似的,都用心放好風乾,以備聖上來日要看。

宋時看他們忙出忙入的,想起電視裡的主角要給太監塞銀子,明清裡也是一樣,便也摸出銀子塞給一個離得最近,地位比彆人高一截的內侍,叫他散與諸人。

那內侍圓胖和氣的臉上頓時擠出一絲苦笑,搖頭擺手地說:“狀元公是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咱家豈能要你的銀子呢?何況這本是禦前差使,師傅親自交待的,咱們本就該儘心儘力乾好,何敢當狀元公的恩賞!”

太監這麼高風亮節的,是不是不符合曆史啊?宋時頗有些不習慣這待遇,推讓了幾回才勉強收回銀子,口頭感謝了一番他們的勞動。

那些太監倒已十分滿意,好像得的不是他這個剛入朝的小官,而是什麼皇子王爺的稱讚似的。

過不多久,去秉報他已印完策問的人引著王公公回來。

王公公身後領了一排小太監,各用木盤托著新製的烏紗、官袍、官靴、金花、銀錠、禦酒……到他麵前,宣了一道口諭。

宋時依禮跪接,以為發了錢、發了福利就能回去了,卻不料天子的口諭並非以今日入宮之事為主,而是讓他回朝任職後,教庶吉士他的宋氏印書法。

天子已預定了要為新建的坤寧宮藏書樓編一部《新泰大典》,等他從家鄉展墓歸來,就要重整中密庫,準備編新書了。而他因為新印書法甚得天子喜愛,除了跟著學士、侍講們編書之外,更要帶著庶吉士將整理好的書冊印出來。

學生……不,實習生真是到什麼時代都是給領導乾活兒的。他早猜到油印技術得獻給皇上,卻一直以為獻了技術就能安安穩穩地當公務員混日子,沒想到他這穿越者的光芒太亮,到哪兒都會被揪出來當骨乾。

他內心吐槽了幾句,神色如常地接了旨,向王公公背後的新泰帝表達了積極向上、不怕辛苦,願意付出一腔青春熱血為國編書的誌向,成換來了王公公的滿麵笑容和總價數十兩銀子的賞賜出宮。

他離宮之後,王公公在背地裡和徒弟感歎:“不愧是本朝三元及第第二人,又有才學又穩重,對得起陛下的器重。”

他那弟子就是給宋時跑前跑後印書的,也附和著說:“狀元公對咱們這些人竟也十分客氣,跟外頭那些人大不相同,還要散銀子,徒弟不敢收他的。”

尋常文臣自然是看不起太監的,唯有對掌權太監才會巴結,而越是德高望尊、正直清廉的越看他們不順眼。他們在宮中服侍,慣看人眼色的,覷那些官員的臉色如同牖中窺日,對那些欺下媚上之人自然鄙夷,對正人君子也會敬而遠之,而這宋時待他們卻和彆人不一樣——

他眼神清正,人也隨和,不因太監身份褒貶人。雖然也肯給銀子,卻明顯不是為了巴結諂媚,也不是高位者打賞下人的感覺,而是像平常朋友之間互給些東西一樣。

他沒把宮裡這些人當作“閹人”,而是將他們當作平常男子相待。這些宮人就連自己也覺著自己低人一等,最難得的就是這種被看作普通人的感覺。

王公公聽了他的話,輕笑一聲:“人都說三元天下少,宋狀元將來自然能走得順順當當。且等著吧,他家早晚因他一人雞犬飛天,不知哪家能得著這麼個女婿,才叫運氣。”

這麼個才子,簡直連公主也配得。

周王妃當年竟拋下這樣的未婚夫,孤注一擲進宮應選,就沒想過若選不上王妃,錯過這未婚夫有多可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