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2 / 2)

宋時仍氣定神閒地握著魚竿,含笑解釋:“這魚原是做來在缸裡釣著玩的,故而做得小,放在大池子裡便釣得慢些。諸位莫急,我這就讓你們看清楚我這直鉤如何釣魚。”

他大長腿一邁就踏到池邊青石上,手握在竹竿後半,加上伸出的長臂,恰恰將針吊到了那隻木魚嘴前一點。原本在水波中打轉的木魚便向著他的釣針徑直衝去,自己撞上釣針,被他一舉收取上來。

若有個真正的釣魚愛好者在這兒,非得舉報他作弊不可。

可惜眼前圍在池邊的不是真釣手,而是真官迷,他的鉤才一收回來便叫人搶走,拆下木魚,看著線上鐵針歎道:“當年呂望於渭水之濱直鉤釣魚,得遇文王,今日我等又宋三元見直鉤釣魚,卻不知狀元來日能釣得何等前程!”

宋時怕他們又把普通兒童玩具拔得太高,連忙解釋原理:“這不過是在魚腹內置了小片磁石,用鐵針自然能吸上來……”

那不一樣!

磁鐵吸針誰不知道,可這直鉤釣於在讀書人中的意義不同!

自古就有“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俗語,直鉤釣魚素來是與明君賢臣遇合相連的,他們這回可是親眼見證了直鉤釣魚、魚自上勾的過程,怎麼能不激動?

他若不想讓人這麼聯想,憑什麼做直鉤釣魚,不先把針砸彎了?

這些官員雖已致仕退休,年紀卻還不如當年渭水釣魚的薑太公高,怎麼沒有一點重遇明主,拜相當國的心呢?

宋時聽懂了退休官員老驥伏櫪,還想返聘的內心呼喚,於是不再解釋自己是為了勤儉節約才直接下針釣魚,將剛才釣來的木魚扔回池裡,請他們各自拿竹竿釣魚。

幾位致仕的老大人比年輕人還有勁頭,站到池邊握著竿就去紮魚。宋時都怕他們失足出意外,趕忙請寺裡選年輕力壯的僧人保護,最後還叫人往池底軟泥裡紮了幾支竹竿,用繩子拉起圍欄,擋著他們不許把身子往裡探得太厲害。

忙完了這一通,他才得安心在旁邊看著。

恰好知客僧也退下來歇著,他便撂下茶杯暗搓搓打聽起了僧人的休閒生活。

也不過是讀讀經書、寫寫詩、練練字,再做些生活罷了。

他們大慈閣是金代留下的名刹,香煙鼎盛,倒不需像小寺廟一樣靠經常維持,但也難免有和尚要做些買賣,賺幾個銀子供養自家。若趕上本縣有賑濟、營建之事,本寺也要去幫著施粥舍藥、超度亡靈、停棺收屍、修橋補路……

他們這些老和尚閒暇時愛靜坐念經,年輕的和尚都會練練拳,也有踢球、弈棋、寫詩作畫的,也有愛賭博的……隻不過外麵時興的射箭、標槍、鬥雞走狗之類在寺裡就不能做了。

那知客僧說著,又恭維了宋時一句:“宋三元製的這木魚既能讓人享釣魚之趣,又不傷生靈,實為造福我佛門弟子之物。”

不用強行恭維,這魚也就是個八歲以下兒童玩具的水平,他那十一歲的侄子都不玩了。這群老大人釣的也不是魚,是情懷,僧人們不必為了他這狀元的名頭強行釣魚。

宋時望向池邊的老大人們,悠然歎道:“魴鯉沉浮古寺池,直鉤一墜便相隨。垂綸莫笑白頭客,呂望七十遇未遲。”

他的詩作得……非常應景,甚得這群已退休,卻還想“七十得文王”的老大人的歡心,覺得他狀元之詩名符其實。

怎麼就這麼通透,寫進人心裡了呢!

當場便有幾位老大人作詩相和,扭扭捏捏地誇他的木魚好,願晚年“兩袖輕揮拋名利,隱向山間自釣魚”“洗儘塵囂意,興來釣木魚”。

更有人回去之後便寫小品文誇他的木魚:“魚長僅一指,以木為之,體態精致可愛,頭、尾、鰭、腮、鱗片無不畢見。內含磁石而易感鋼鐵之質,外漆清漆而不懼汙濁之蝕。入水乘波,不減遊魚之趣,遇鉤而觸,儘得垂釣之真……”

寫木魚因為要掩飾一下自己本心想跟薑尚一樣遇到明主的渴望,寫得還收斂些,那些誇羽毛球的就更放飛了。

一場文會結束,評宋時那篇幾乎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知行論”的文章沒見多少,隻見誇“三元球”的詩文到處流行。

好些的老老實實按著它的外形誇:“削木為芯,合羽為裙,俾騰躍以飛舉,因虛心可高升。圓拍直柄,初合繩墨之規矩;線網縱橫,儘顯用心之謹嚴”。

再進一步的就要加點發揮,連自己一起誇:“堅強斯致,雖吐納之在君;蓄蘊應為,信盈虛而自我。”“羅網不疏,竟資助力之功;虛懷可式,且養浩然之氣”。

而那些風流才子做出來的,夾帶的私貨就更放飛了——擱在府尊大人手裡足以上升到理氣之用的高級球,到了他們筆下,就都軟纏出了“羽衣一上如登仙”“佩劍仙人時側目,撥梭玉女巧回眸”“白裙一束盈盈處,心網千結,無計得留住”的句子。

偏偏才子們寫完了東西還不肯自己私下傳閱,都送到了宋狀元府上,請他點評。

宋時坐家裡欣賞了半天,實在沒處下筆。

他本來就不大會欣賞唐朝以後的詩詞,又不是當考官的,對著什麼文章都能編出新詞來誇獎,於是隻能放棄點評,給了他們另一個福利——

他把這些詩文編成了個集子,親手用蠟版刻版印了出來,並在每頁頁邊專門刻出邊欄,書中隔幾頁便插·入飾有小學板報等級花邊的純稿紙頁,供讀者寫簡評和讀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