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2 / 2)

她抱怨了一陣子,又問周王:“你外祖與桓家已鬨成這樣,桓閣老心中也不免生隙,你可當真不願離婚麼?趁著那桓家女兒還沒孩子,乾乾淨淨地斷了,若有了孩子倒不好處置……”

周王彆處事事聽母親的話,唯獨於這王妃身上咬得死死的:“母妃不可。元娘既無過錯,她兄長又是代天巡狩,隻查邊軍弊病,不是故意為難馬氏,我若為這事就休妻,我成什麼人了?父皇又會怎麼想?”

勸得他母親不再動休棄之念,又貼上去撒著嬌求她:“兒子如今成日在外辦差,元娘一個人在宮裡,無人倚靠,全憑母妃回護,望母親多關照她些個。”

做母親的哪兒有拗得過兒子的,又怕魏齊兩王要成親,自家親生兒子反而離婚無子,在聖上心中跌了位置,隻得認命地說:“罷了,當初既挑了他家,如今又能怎樣?隨你的意吧。不過你宮裡隻得一個妃子也太冷清些,待過兩年,我再求你父皇指兩個妾侍給你,多多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正經。”

周王微微擰眉,拒絕道:“我與元娘才成親幾個月,母妃怎麼便說起這個了。罷了,我還要去禮部看選秀儀注,母親好生安歇,兒子去了。”

他匆匆告彆母親離去,卻也沒去禮部,而是先去私庫中取了幾樣珍本的宋人印書與古畫帶給王妃,又到書房翻出了自己練習許久,親手抄寫出的佛經。

他雖然是按著宋時的硬筆書法教材練的字,但後來慢慢掌握了用筆技巧後,字跡中也摻入了自己的風格——他平生愛東坡學士的文章詩詞,連他的書法也推崇備至,自己練雕版時也在宋【時】體中融入了些蘇體風格。

比如刻字時筆尖略向下斜,刻出的字體就比筆尖直落的豐腴些;轉折時用筆圓轉,不學宋時教學版中一筆一頓以求棱角的寫法,又能現蘇體“筆圓韻勝”之姿。

幸好他書法本就有功底,又肯勤心練習,隨時向宋時請教技術,一遍遍地抄寫下來,已攢滿了一本能讓他自己滿意的《金鋼經》。

早些拿給元娘,叫她慢慢繡成,刺繡出的佛經才更精致。且有這樁事分分她的心,才好將她的心思圈在這重華宮內,以免聽到兄長與宋編修有斷袖之癖的心思,觸動心腸。

他叫內侍用盤子托著這些東西,到王妃所居的後殿中見她。

元娘此時也正在練字,見著周王回來,便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禮,見他早歸,便加以規勸:“殿下得蒙聖上看中,委以二王婚事,當以公務為主,白日不該在後宮消磨。”

周王笑道:“今日大朝會,禮部已呈上四品以上官員家秀女入宮待選一事的儀注,我也是完了公事才回來看你的。這些是我從母妃那裡得的前朝書畫,都是你素日所愛,你且收著看看。”

桓元娘細看,那書一套是《通鑒節要》,一套東坡詩選,印書用的是桑皮紙,紙色如玉,墨潤而有光,版式疏朗潔雅,果然是難得的佳品。畫更是名家之作:有一卷範寬山水、一幅趙伯駒的春遊圖,更難得的是一幅宋徽宗的花鳥,件件都是投著她心中所好來的,看得她好不喜歡。

她那股賢妃的風範也不覺鬆了鬆,露出一點少女的嬌俏,含笑謝過周王。

周王難得見她這樣的風姿,也十分歡喜,說笑幾句,又向身後內侍手中取出了自己抄的經卷,溫柔地遞上去:“這是我答應給你尋的,天下獨一無二的《金剛經》刻本,往後就要勞王妃玉手繡成,當作咱們夫妻的壽禮呈給父皇了。”

桓元娘含笑答道:“殿下放心,臣妾自會用心備好這份壽禮。殿下再備些書畫珍玩,待聖壽時呈上去,也好教父皇見識殿下一片孝心。”

她一頭說著,一頭接過那本裝裱成卷軸、外包紅錦緞封皮的經書。

經書卷頭襯著真正的澄心堂紙,雪白光潤,猶如玉版,開卷不遠處題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八個大字,像周王筆跡,但筆鋒莫名有些異樣,落筆的力道也與他房中藏書頁邊作書評時的筆跡不儘相同……

桓元娘心中稍覺古怪,將那本經卷往後展開,整麗秀致、墨色油亮還帶著一股油墨香的油印字跡便驀地映入眼中。

“啪”地一聲,那卷經書被狠狠摜到地上,元娘臉色如雪,不敢置信地望向周王,顫聲問道:“這是宋……狀元所刻?殿下怎能將這宋氏雕版書交給我刺繡?”

周王忙解釋道:“這卷經書是我向宋大人求……”

一個“教”字還沒出口,桓王妃便冷著臉轉身倒退開,肅然道:“元娘幼承庭訓,隻知恪守《女誡》《女則》,貞靜守禮,不碰外男之物。此書雖是殿下好意尋來,卻是那宋某親手抄刻,請恕元娘不敢接納!”

她嫁進宮幾個月,一向溫柔嫻雅,隻是性情略有些冷淡,周王與宮人都不曾見過她這般模樣。

周王想起她與宋時和兄長的心結,倒能體諒她這般反應,便將宮人揮退,親自撿起那副卷軸,撣淨灰塵道:“這畢竟是抄的佛經,你便不喜宋編修,也不該遷怒於文字,將其打到地下。何況這也不是宋編修所刻,而是我向他學來雕版術,花了三個月工夫刻成的……”

這竟是周王所刻?

桓元娘眼中一片驚訝,心中微覺歉然,又有股不服氣的心態。

雖然那宋時是個才子,可她曾與宋時訂親,自然要避嫌,兩人之間斷得越乾淨越好。她兄長事事處處都將宋時推到第一就罷了,周王是金枝玉葉,又是她的丈夫,怎麼也處處回護那宋時,竟不體諒她才是要陪他一輩子的人呢?

她將背挺得筆直,目光看向窗外,卻不看捧著經卷的周王。

周王垂眸看著那卷經書,輕歎一聲,仍是十分溫和地說:“元娘,你已嫁入宮中,何須計較舊事呢?不論如何,宋編修與舅兄情誼之篤,亦不遜於你我,將來總是要做一家人相處的……”

什麼!

桓元娘雙眸驀地瞪大,喉嚨仿佛被人呃住,一句聲音也發不出來。

重華宮院角,幾名被周王逐下去的宮人隔著玻璃窗和密密珠簾看著殿內靜立的身影,低聲議論:“王妃畢竟曾與宋狀元訂親,殿下提起此事,王妃麵上哪裡掛得住。”

一名年幼的宮人對著窗子低歎:“那宋狀元可是連中三元,世間罕有。聽說人也生得漂亮,比得過什麼傅粉何郎、留香荀令……”

說著說著,聲音壓得低低的,幾如耳邊呢喃:“怎麼就舍得輕拋了這樣的少年才子?”

不知何人輕嗤一聲,掩口譏諷:“不嫁少年才子,自然是要嫁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