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2 / 2)

她咬著牙恨自己:“當初怎麼便聽父親之言,選中了桓家!早先隻看他是禮部右侍郎,有資格入閣,才選中的他家,還不如那時不推他入閣,另選彆人家的閨女……哪怕一時半刻堆不出個閣老來,又何至於養虎為患,先讓他那孫兒反噬父親一口,又被他孫女害了你!”

她平素淡定自持,雖然不掌宮務,卻比真正管著宮務的德妃更有母儀氣度。然而這道旨意一下,幾乎就意味著她的兒子永遠無緣大位,這打擊實在太深重,賢妃也承受不住了。

她簡直想回到三年前,把那個選了桓氏女的自己打醒……甚至早回去半年也好,直接上本奏請陛下另選賢良之婦配她的兒子……

她含淚說道:“你便與她離婚吧,去給你父皇認錯,此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周王搖了搖頭,隻說:“兒臣不孝,兒臣將來會把母妃接到封地好生孝順的。”

他正勸著母親,不妨內室珠簾忽然被人撞開,零落響聲中一道清麗削瘦身影奔到房間內,身上的衣裳有些淩亂,臉色如紙,定定地看著周王。

周王平素見了她總有無數的話要說,此時卻不知說什麼好了,隻低低叫了聲“元娘”。

桓元娘卻先開了口,聲音乾澀地問道:“殿下有今日之禍,皆是因元娘行事不謹。是我不該責罰宮人,是我那天不該和殿下使小性子,是我不該……是我父親當初不該與宋家訂婚。”

周王愕然,卻不明白她怎麼想到這裡的,連忙說道:“這與先嶽翁無關,元娘,我從不曾在意你有過婚約……”

元娘閉了閉眼,猛地跪在他麵前:“請殿下將我休離了吧。”

賢妃怔了怔,一滴眼淚從瞪得大大的眼中墜下,摔碎在腳前地磚上。周王有些無奈地說:“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不值得倚靠的男人麼?此事本來也不是你的過錯,我不是那等為了自身清白便要諉罪妻子的人!”

元娘搖了搖頭,堅定地說:“祖父當日遣我入宮,正是為了叫我輔佐殿下,我與殿下不僅有夫妻之情,更有君臣之義……”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當日她入宮便立誓要學曆代賢後,代周王孝敬父母,攏絡兄弟,幫著周王成為一代賢君,而今卻因為她的緣故使周王獲罪於聖上,被趕出宮去,她還怎麼做得下去這個周王妃?

唯有將“要嫁少年天子”之事攬到她身上,隻當她是貪戀皇權的淺薄女子,讓皇家休棄了她,周王才能從這樁流言中脫身。

她深深俯首,將額頭抵在地上,眼淚卻止不住地滴了下去。

賢妃也在一旁道:“也隻有這個法子了,方才王總管說,你父皇也是這個意思……”

周王卻隻搖了搖頭,大步走到元娘麵前,扶起她問道:“元娘何須說這些話。你我夫妻本是一體,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與你離婚的,這話我已在父皇麵前說過了,此時要改口也來不及了。”

元娘心中一驚,疾疾叫道:“殿下!殿下身為當今皇長子,身份貴重,負著陛下與朝廷百官、天下萬民的期盼,不可為我輕易拋置……”

周王聽得她字字真心,句句維護,分明都是為自己好,卻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問了一句:“元娘與我隻有君臣之義,卻無……卻為何不提夫妻之情呢?”

他傾心愛慕元娘,願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如她兄長與宋編修一樣情深不悔。然而他能學得宋時,元娘卻不似她兄長那樣多情,給他的隻是一腔忠貞。

他忽然有些無力,將元娘扶起來,說道:“此事父皇自會查個清楚的,你先回宮歇著,不必想得太多。”

他親眼看著宮人將元娘送走,回頭勸母妃:“此事傳到朝中,必有一番動蕩。如今父皇動了真怒,隻怕對外祖與舅舅們不會再似從前那樣寬容,須得勸他們謹慎持身,不可再鬨出事來。兒以後雖不能住在宮中,但母妃還可常召兒與、召兒臣進宮見麵,母妃也不必太難過。”

至少他還能在外行走,父皇也不是真的認定他與元娘有什麼犯上的心思,他們還能在京裡待著而不是直接就藩,已算是從輕處置了。

他在宮裡安慰著母妃,四位閣老接到宮裡傳下的口諭,聽著新泰帝要讓周王宮外開府的時候,卻都如被悶雷劈中,心亂如麻。

三輔李閣老張口就待勸諫,但傳話的總管太監一句“嫁少年才子,何如嫁少年天子”便將四位閣老或在心中,或在喉頭的諫言堵了回去。

桓閣老的身子已經抖得跟彆人的脈數一樣,頭一陣陣發昏,一字半句也吐不出來。直到總管王太監走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見三位同僚已丟下他自行擬起旨來,沒去跟著起稿,而是一腳深一腳淺地出了宮,叫那雖不聽話卻最出息的孫兒回家商量。

元娘在宮裡出了這麼大的紕漏,連累到周王隱太子的位置不保,他們桓家該怎麼辦?

桓淩雖然也是叫這道天雷猛然貫頂,卻比他祖父冷靜得多,思忖了一陣便道:“此時還能有什麼辦法,唯有謝罪。當日我已說過,讓祖父隻說是我為攀附權貴,強奪妹妹的婚約令她入宮,若早這麼說了,反而流不出這樣的傳言。如今再用這說辭雖然晚了,卻也唯有這法子可略洗脫元娘的罪名。”

然而那句“少年天子”有詛咒天子之意,雖然他們是冤枉的,皇權之下又有什麼道理可言?

單隻寫一封折子請罪並無大用,必須給聖上一個交待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孫兒這就上本請辭,祖父也立刻上本,將元娘入宮之事全推在我身上。隻是還望祖父本章中解釋一下,我與時官兒那時多年未見,並無什麼私情,彆把他們清清白白的人家牽扯進來。”

桓閣老下意識罵了一句:“你都到這時候了,怎麼還隻想著宋時!”

罵完之後,又煩惱正事:“咱們家中隻有你一個出息的子弟,你若請辭,將來咱們家還有誰能留在京中?這般做未免損失太重,可有彆的辦法?”

桓淩神色如霜,淡淡道:“隻聞以上,不聞以下。”

昔日司馬昭使賈充弑殺高貴鄉公曹髦,陳泰勸他殺賈充以謝天下,司馬昭不舍,更問他法,陳泰便答了這句話。

隻怕他一個人辭官都不能平息此事,仍是要牽累周王殿下。

桓閣老也讀過《三國誌》《世說》,一聽便知這段典故,也聽明白了孫兒背後未儘之意。他坐在桌前看著桓淩,久未作聲,那張原本保養得光滑紅潤的臉龐卻像塗了臘渣般萎黃,目中紅絲密布,看得桓淩擔憂不已,起身吩咐人尋太醫來。

桓閣老卻拍了拍桌子,低低叫了他一聲,聲音萎弱地說:“不必叫人來,我沒事。你說得對,隻聞以上,不聞以下……你一個四品僉都禦史給得了什麼交代,要交待也隻能老夫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