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2 / 2)

他暗地歎息一聲,跟桓淩一道參見王駕。

周王便將他們讓進正堂,叫褚長使回去歇息,又吩咐人準備接風宴,而後問宋時:“本王在外頭難得聽到京裡消息,卻不知宋先生在京,可知道我父皇是否安好,王府中可曾平安?”

宋時來之前特地打聽過消息,能拍著胸口跟他擔保:陛下好,王府平安,雖然有人彈劾,但也都不成氣候。如今陛下已下旨迎立新後,朝中諸人都想做皇親呢,盯著周王的人少之又少了。

周王細細聽著這些消息,微微點頭,又向宋時拱手欠身:“宋先生素來與人無爭,翰林公務也做得極用心,唯獨……”唯獨與他王妃的兄長有情這一段,容易遭致他那些兄弟、庶母打壓。

他略過此言,直接說:“今日先生至此,必定是本王連累了先生。”

宋時忙道:“王爺多慮了,臣出京之事原與王爺無關,是臣自家在禦前應對失當。”禦前之言不能傳到彆人耳中,他跟桓淩說了不要緊,但不能跟周王說,便淡淡一笑,轉過話頭說:“臣年少時隨著父親在南方做過兩任親民官,如今做這知府,也是臣的本色,臣心中是喜歡的。”

周王見他如此豁達,也稍稍寬懷,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到花廳去,讓本王與舅兄一道為宋先生接風。”

到得花廳,已有小太監布置好了桌椅、看盤。當中的盤子高高低低堆疊著染成彩色,用各種猛獸模子刻出的細巧糖果,四周擺著雕著各色紋樣的蜜餞。

撤下看桌,又上正席。

此地略少海味,隻有幾盤從京裡帶來的海參、魚唇、魚肚、瑤柱。但因臨著漢水,河魚河蝦倒多,脆皮酥魚、乾炸魚片、蒜燒鰱魚、生爆蝦仁、蝦餅都有。最多的則是豬肉、羊肉,蒸炸燉燜、烹溜炒燴樣樣俱全,更有稍加醃製後裹了米粉蒸成肉鮓的,不一而足。

春日裡鮮蔬野菜亦多,青菜、春筍、嫩豌豆、蒜苔、黃瓜、新茄子……有的清炒、有的煨湯,有的瓤上肉餡燒製,都做得精潔可愛,倒還是京裡宴席的規模。

周王謙虛地說:“本王初到此地,一切從簡,宋先生勿怪。”

不簡,不簡,就這桌菜都能說一段《報菜名》了。

宋時一路上沒怎麼吃著青菜,反正周王自己也不拿他這個……舅兄他愛人當外人了,他自己也不見外,先夾了幾筷路上難見的青菜吃。

不光樣子好,味道也正宗,不愧是王府的廚子。

他連聲誇這菜肴好、安排好,周王大有麵子,也含笑說道:“今日的宴席是誰備的,該賞。”

一旁服侍的小太監答道:“這場宴席是王夫人用心安排的。之前桓大人不是去接宋大人了?夫人算著兩位大人回來,殿下必要為二位接風,故早早備下了東西。”

周王愣了愣,看著那一桌色香味俱全,不遜京中王府水準的菜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該賞。把……把本王那對火焰紋巧色玉盞給王氏送去吧。”

他打賞妾室原本也是正常的事,但在宋、桓二人麵前提到妾室總有些不自在,便強行轉移話題,問宋時今日打算住在哪。

是要去府衙,還是暫留王府一宿?

宋時今日喝了酒,不能進城隍廟,不拜城隍也不能接任知府,隻得請他留住一宿,明日醒了酒再去齋戒。

——不光不能喝酒,床笫之間那點事也得忍忍。雖然他們社會主義大好青年不迷信,可官場的規矩如此,這也算民俗,他總不好隨便破壞吧。

周王不知外官還有這麼多規矩,追著他細問,倒拋開了方才提起妾室的尷尬。他舅兄其實始終都沒什麼尷尬,托著腮聽宋時講舊時經曆——有的是他親眼見過的,有的是他聽過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的故事,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再往前看,他們又能有新故事了。

到晚間宋時要借住他的院子,他直接叫人在自己炕上多鋪一床被褥,不必另收拾房間。宋時明天要去廟裡,兩人也不做什麼,就隻靜靜躺在一起研究這個外官要如何做——

不去想什麼九龍奪嫡,隻想如何把眼前該做的政務做好。

宋時慢慢從自己的被窩裡挪到桓淩那邊,把頭枕在他肩上,低聲說:“你跟著周王,以後隻怕要常要往邊關巡邏,得打一副好護甲隨身穿著。我安頓下來就尋處房子建廠,先做幾做副望遠鏡給你,出巡時隨時警戒。你有機會也尋兩條槍給我看看,我想法配個瞄準鏡試試。”

他也不知道太·祖的戰爭科技術點到哪一步,隻知道本朝用的是前·膛·槍,瞄準還是古老的刀片型準星。瞄準器他已經有了思路,隻不知能不能改造成後·膛·槍,得等桓淩幫他弄來研究研究再說了。

桓淩的手伸到他腦後,輕撫著散開的長發,低聲勸他:“慢慢來,如今已進了四月,五月間就該刈麥了,咱們先把錢糧、督運等事抓好。你畢竟……”

畢竟在京裡得罪了不少人。

雖然有聖上庇護,可那也僅限於他一身清白無錯的條件下,隻要他稍有什麼做得不到的,那些早盯著尋他錯處的人立刻便會下手。

宋時他在胸前輕輕頷首:“如今正是小麥灌漿的時候,彆的倒不用擔心,隻怕雨水不好。我問問衙裡陰陽生今年氣候如何,再做處置。”

漢中雖在西北地區,但屬於盆地地形,曆史上也是多水災的地方。好在他在廣西、福建做衙內時修治水利的經驗豐富,府內水路雖廣雖多,也還多不過南方,除了漢江外都不難處理。唯漢江水麵太寬廣,水量大,除了沿河築堤外,暫時還沒什麼好辦法。

兩人喁喁議了一夜,到轉天早上都熬驚了,接風宴染上的酒意也消散了。宋時換上新衣,精精神神地和周王道彆,住進城隍廟,叫人備上香燭祭品,擇定吉日燒香行禮,而後搬進府衙,開始清點前任留下的錢糧、帳冊、案卷之類。

他這一去就再沒出府治大門。

周王聽著下人描述他在城隍廟祭祀時傾倒了一片香客的風采,又聽說他甫上任就開始整理本府政務,不由感歎道:“他一個翰林編修,何等清貴的人物,淪落到這濁流官任上竟也毫不抱怨,還肯如此用心公務。這般人物,留在陝西實是可惜了。”

他可惜歸可惜,卻是連自己都陷在這地方,更不用提救人。也隻能叫人送些吃食過去,以免他年紀輕輕便操勞過度,留下病患。“宋先生既入主府衙,隻怕往後不會再往咱們王府來了。你們晚上送些吃食過去,本王隻怕他家人剛到府裡,安排不周到。”

他還想提醒桓淩一句:宋先生往後要住在府衙了,舅兄有何打算?

不過他素來靦腆,這話難說出口,再加上桓淩正計算著開春以來幾次達虜襲擾邊城的損失,便將這事拖到了晚上——

到晚上天色黑透,王府將要上鎖的時候,一道穿著大紅官袍的身影忽然從街巷儘頭走來,敲開了王府大門,理直氣壯、正氣凜然地說:“下官清查舊檔時查覺出似乎些問題,想請桓禦史幫忙掌掌眼,望請為我通報殿下與桓大人。”

今晚事務繁劇,隻怕要忙到深更,屆時再出府恐有不便,還要向王爺借一夜棲身之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