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2 / 2)

他緊裹著那條黑底紅花的紗巾,意氣風發地走在最前頭,桓淩閒閒隨行,隔著紗巾看向他,細看著那一團黑的紗巾下微揚的下巴,與他眉眼間驕陽般灼灼的光彩。

顏色朦朧,像是隔著一麵久未打磨的舊銅鏡裡觀人,似真非真。

但這朦朧又有朦朧的妙處。

他頭上罩著這麼一片黑紗,便走在日頭底下,也能想怎麼看就怎麼看,看著他心裡喜歡,就能順著心意笑出來。不必顧忌彆人眼光,不必壓製自己的神情,隻為維持右僉都禦史的體麵。

他們兩人並肩而行,一個看葉一個看人,一頭走一頭觀察著煙塵、噪聲汙染範圍,挑選地形舒闊平坦,可以建書院的佳處。而隨行的差役們隻怕自己蒙頭蓋臉的像賊,都擠在兩位大人和座騎身後,低頭縮項、踽踽而行。

偶爾抬頭,看見老爺們顧盼灑脫的樣子,都得發自內心是敬仰:不愧是朝堂出來,見過世麵的大人物,蒙著頭臉也不礙人家一身名士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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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經濟園區這煙柱升起來,便是日夜不熄,雖然燃起的時間不長,卻儼然成了漢江一景。

上下遊漁船、漢江府貨船與拉纖的纖夫都認得那煙在何處,遙遙看見江邊煙柱衝天,便認得離府城還有多遠。便是從外地遠來的船隻,到這漢水上都會從賣水、賣菜飯的小舟上聽到那幾道煙柱的故事。

那是他們漢中知府為了收容北地逃來的流民,特地建了個“經濟中心”,沿江建了好多房子、灰窯、煤窯、磚窯……日夜開工,無論何時船經過那裡,都能聽見砸石的聲音從岸邊傳來。

特彆是從上遊沔江而下的船,經過那個“經濟中心”的所在,能清楚看見矗立在水中巨大的木製水車、水碓、水磨等物轟然運轉。

船上的客人聽了這消息都覺得新鮮,爭相追問那些小船船主:“那‘經濟中心’是什麼,裡頭建的是什麼作坊,怎地有那些高大的煙柱?漢中知府收容那些流民,不怕供不上口糧嗎?”

雖說五月已經是收麥時節,可打了新麥又要交賦稅,漢中換了這任知府,難道田裡就能多收幾鬥麥子,供養得起許多災民了?

那賣水的人得意地說:“那算什麼,我們新任知府大人,就是去年三元及第的那位宋狀元!神仙般的人物!你看那經濟園多麼氣派的地方,建了那麼多的大房子,比我們府城心裡的王府的房子還敞闊,你們猜是花了幾天蓋的?”

都比王府敞闊了,起碼也是花了幾個月建起來的吧?

哪裡要得那麼長時間!要是跟尋常人家蓋房子一般費力,還算得什麼神仙中人?

就兩三天工夫!

不算前頭夯地基、晾水泥板,一個大房子就隻花了兩三天的工夫就穩穩當當地豎在江邊了!房頂還鋪了叫什麼“瀝青油氈”的東西,比好瓦工排青瓦還密實,不漏水!

那些船主吹得神乎其神,原本客船上的外鄉客人待不信的,卻當不住這故事的主人就是個名聞天下的才子名士。

三元及第,天下無雙。

為了和心上人桓禦史傳情,就造出了不輸魯班工器的鴛鴦尺,如今要收留流民,幾天之內造個什麼園不也很正常?

真正讓人想探究的是,他能從哪兒弄來那麼些糧食給流民吃?

一名神容清矍的青衫儒士站在船頭,聽著後麵嗡聲議論,雙目聚焦漢水儘頭,兩道黑色煙柱衝天而起之處。他身後一名稍稍年輕些的儒生也望向那煙柱,感歎道:“這位宋狀元真是走到哪裡就出風頭出到哪裡,也不知這經濟園中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讓他生出能養得起陝北諸府流民的念頭。”

漢中經濟園。

難道他是打算以漢中一地經濟陝西,亦或經濟九邊,甚至經濟天下?

青衫儒士撫須不語。

漢水奔流不息,人立在船中,卻如見兩岸山水來迎人。而那數道煙柱,與煙柱下巨大的水車、水碓也漸漸映入眼中,碎石的轟隆巨響與腳下水聲夾雜入耳,震得人對麵開口都聽不清話音。

直到順流而下許久,碎石的聲音被遠遠甩在身後,他才聽清身旁儒士問話:“楊公,我聽船家說今日風水皆順,不久便可到漢江碼頭。如今天色尚早,可要直接進城拜見……”

他朝城內方向拱了拱手,略去名稱,問道:“還是在城外休整一天,遞了帖子進去等傳喚?”

楊公回望身後已看不甚清楚的水車等物,與那無論遠近皆能見其直衝雲天的煙柱,淡淡應道:“我等一身風塵,如何能徑自求見,自然要在城外沐浴更衣一番,等候傳喚。”

上了岸再問這漢中經濟園究竟是什麼所在,內中又是怎麼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