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2 / 2)

趕車的也感歎道:“經濟園裡隻用流民做工,若建學校時也用咱們本府百姓做工就好了。”

給知府大人做工又不累,給的東西又多,說出去都比他們趕車有麵子。

幾個小販也頗有同感,紛紛議論:“聽說那園子裡還有大鍋煮草木灰水、熬堿水的,那還要會什麼本事,我在爐前煮一天也不嫌累的。”

“廠裡還給綠豆湯,拿冰涼的井水湃過的,又解渴又去暑。要我說隻給井水也夠了,綠豆一鬥快抵得上麥子的價兒了,給那些做工的流民熬湯豈不白費銀子。”

“還發花頭巾呢!看那光澤定是絲織的頭巾,不是棉線的,外頭大姑娘小媳婦都想要了,可惜收不來。”

楊大人聽彆的猶可——他自己府裡的下人也是給這些吃用的,隻覺得他憐惜百姓。唯有這花頭巾,從碼頭上就聽人說起,如今又聽人說,倒叫他有些上心,想著回頭見著宋時問問那頭巾究竟有什麼用。

一路上聽著眾人說著工業園內外形勢,宋知府待流民的種種好處,不知不覺便轉入一條小路。路麵是人踩出來的,又細又窄、高低不平,兩旁是野草疏林,容不下兩輛馬車並行。

那輛大車上的人敬他們是書生打扮,讓他們的車先走,大車落在後頭跟著。

一路上因有樹林遮蔽,經濟中心原本十分惹眼的煙柱有時隱在葉後,隻能憑著趕車人的經驗在幽林中穿梭。林子密處天色也顯得陰沉,鴉雀在頭頂盤旋,蛇鼠之類小物從路邊飛快掠過,發出一陣陣細碎聲響。

江師爺坐在車上,直如船行漢江,遇上風浪般難受,手裡的饃都吃不下去了,倚在光禿禿的車杆上閉目養神。正昏昏沉沉間,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聲“頭巾”,不知怎麼精神一振,便回頭看去——

他們前行道路上,一隊頭蒙黑巾的怪人正在騎馬而行,正堵嚴了他們的路。那些人身上都穿著灰色樸樸的舊衣裳,腰間帶劍掛弓,一半身子被樹蔭籠住,衣領間散落著些血色斑塊,在葉間光束下亮有些刺眼。

他的心也被那紅光刺得有些激動,剛要喊一聲“有賊”,他們大人便利落地掣劍在手,扶著柱子半站起來,冷然問道:“汝等是何人,與漢中府經濟中心有何乾係?因甚在此攔路?”

對麵卻有人更傲氣地問了一句:“你們衝撞我們大老……”

“住口!休對楊大人無禮!”

“不得無禮!這位是陝西巡撫楊大人!”

兩道清朗溫潤的男子聲音從對麵傳來。隨著這聲音響起,他們身後的蒙麵男子忙都跪下請罪,後頭車上的小販、兩個車夫也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跳車行禮。

楊大人揮了揮手,道聲“不必多禮”,江師爺便帶士兵替他安撫百姓。

回頭看見那兩個帶頭的蒙麵人抬臂去摸頸間,露出兩雙仿佛有些灰白腫脹的手指,又嚇得江師爺不敢多看。

楊大人卻看出那手上是戴著東西的,便眯著眼看向那雙手上緊附的古怪織品,看他們如同赤著手一樣靈活的解開頸間活結,扯下一條黑底、邊緣襯花的半透明紗巾。

紗巾下露出兩張有些眼熟的臉龐,神色間微含歉意和敬意。年紀稍小的那位眼裡還藏著些楊大人這般年紀也看不太懂的古怪神色,似崇敬、似驚喜、似乎還有幾分可惜。

他可惜什麼?

楊大人自是猜不出來自曆史下遊的人看到名人生平被改動的遺憾,縱身一躍,輕健地落到車前。

對麵兩人已深深下拜,對他道了聲“見過巡撫大人”。他也還了半禮,喚了聲“桓禦史、宋知府請起”,一麵細細打量著宋時的神情。

然而等他再抬起臉來,那些神色都已收斂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官場上一副人人都練得絕佳的體麵笑容,向他說道:“下官們早已盼著大人來此處置大事。能在此處遇見,實為有緣,不知大人欲往何處?”

你們蒙頭蓋臉的,又要往何處?

楊大人身為巡按,又兼兵部右侍郎,正經管著他們兩人,如今麵也見了,微服私訪是訪不得了,索性直接吩咐他們:“我今日才到城外,須得沐浴更衣,才好進城參見王爺。不知你二人在此何事?來時我便見著江邊有煙氣衝天,可引我去看看。”

桓淩拱手應道:“下官等正在此處測算建漢水書院占地、在書院旁該鋪設多寬的道路為宜。我等方才已量了一上午,還差些少尺寸便能收尾,可否由我與宋大人陪侍大人,仍留這些差役在此測距?”

楊榮的目光隻落在他手上五指分開,如第二層皮膚般緊附指尖,絲毫不影響活動的手套,與他袖中隱隱露出的黑紅絲巾上。

那絲巾在陽光下幾乎什麼也遮不住,隔著它仍能清清楚楚看見山林之景。

他本該先問流民、先問建書院之事,但一開口,卻忍不住先問了句:“你二人怎麼戴著這些古怪之物?這些有何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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