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5 章(2 / 2)

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剛才一聲聲勸陛下讓周王上朝議政的,立刻改了風向勸聖上不可過於寵愛周王,應當依禮製行事……

不可令軍權握在藩王手中。

新泰帝將殿下諸人神色收入眼底,又看了看階前、身側站著的兩個兒子,淡淡道“眾卿之言差矣,朕何曾令周王就藩了?”

周王隻是行鎮撫之職,到九邊軍中曆練,並非藩王就藩。既是在軍中曆練,自然有管束將領之權,不然難道以親王之尊還不能處置下頭違命的將官?

“此事早有旨意,當時內閣既未行封駁之權,如今便也無須再議。“新泰帝斥退言官,又吩咐長子“你如今在外辦差,便要有辦差的樣子,不可貪戀兒女私情。朕隻許你留京三日,便回漢中坐鎮吧。”

三天……

也罷,至少還有三天。

若非這趟他主動東巡,原本連這三天也不會有,不知多少年後才能有機會入京拜見父皇母後,回府陪伴元娘和賢兒的。

周王無聲地歎了一聲,垂下眼斂,恭敬地應道“兒臣遵旨。父皇聖壽在即,兒臣知道不能在京慶賀,故早前特命人回漢中取了一份賀禮,今日便帶入宮敬獻父皇,以儘兒臣一片孝心。”

天子含笑答應了,命內侍出去傳旨。

諸皇子身後支持者和盼著新後入宮,生下嫡子即位的正統派都沉浸在沒能阻止周王掌兵的痛心中,對他獻什麼壽禮不感興趣。唯獨魏國公等人聽到這消息,心裡倒有點意外的安慰

原來隻是回去取趟賀禮,難怪他手下哨探查不出什麼。漢中府不如京城繁華,能尋來的也不過是些金玉珠寶、古玩字畫,皆是宮中常見之物,任他獻上再好的東西,王家也能替齊王尋來更勝一籌的。

果如他預見,不久後內侍抬上來的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衣箱。闊五尺、厚與高皆在三尺餘,方正厚實,但也不是很重似的,兩個內侍抬進來也不甚用力。

甚麼東西要用這樣大的箱子盛裝?難道是古畫?名琴?可也不至於用這樣的箱子,直接用托盤托上來不就得了?

周王從腕間解下銅匙,在滿殿大臣矚目下打開箱蓋,從中取出一隻用棉花、布片厚厚包裹起來的木盒。

盒子的料材隻是尋常木板,其上卻鑲著一片極剔透的水晶玻璃的。拿出來時玻璃麵反著殿外照進來的光,一點雪白的光芒明晃晃地劃過眾人眼目。忍過那道白光留下的殘影,便能透過通透若水的玻璃片,看見盒內封著一株根莖葉穗俱備、結滿籽的細穗被擺成個合歡花般樣子的乾草。

班位離得稍近的大臣都伸長了脖子去看那盒子裡乾草,有識得五穀的,當下便認出是水稻,悄聲告訴身邊同僚。隻是這水稻怎麼結了這麼多穗,跟他們在鄉間見過的不大相同呢?

一株水稻實無什麼可獻的,除非這是史書中所記的九穗嘉禾?

漢光武帝劉秀誕生時,濟陽縣便產出一莖九穗的嘉禾,以兆其祥瑞;今年皇孫才誕生,漢中便出了九穗佳禾?

那他們方才還要勸諫陛下勿放兵權與周王做什麼!

滿殿一時靜得令人窒息,魏國公剛剛放鬆的心猛地揪起來,臉色青白交錯,下意識看向他外孫——齊王還不認得整株禾稻,竟直接問周王“這是何物?難道皇兄獻上的是什麼靈藥?”

周王垂眸一笑,答道“這是水稻。”

他雙手捧著盒子舉過頭頂,朗聲道“這是漢中府宋知府親自栽培出的十三穗嘉禾,兒臣正寄居漢中,便借花獻佛,將他育出的嘉禾獻與父皇賀壽。”

十三穗,不是九穗,還好……

魏國公一口氣還未吐到底,忽然想起——九穗還是史上曾有的故事,這十三穗的嘉禾卻是自古以來不曾有人見過的!既是前人都沒見過的,豈非比九穗禾更為珍貴的祥瑞?

他憑什麼種得出這樣的寶貝!

這當真是十三穗的祥瑞,不是幾株水稻拚湊成的?

魏國公心中轉著這念頭,朝上竟有人與他心意相通,出聲問道“殿下所獻,真個是生天的嘉禾,不是幾株稻子拚湊而成?”

說話的正是位戶科給事中,理當問此事,周王便親手打開盒蓋,奉給來取嘉禾的養心殿總管太監,說道“這株嘉禾是以細線釘在布料上的,公公可細看其莖穗,是否從根上生出。”

總管王公公捧著盒子到禦前,天子伸出手指撥了撥飽滿的稻穗,看著那一條條結滿稻粒的支梗,頭一次流露出些許意外之色“這些不都是稻穗,因何說隻有十三穗?”

幸好王公公幼年時見過人種禾稼,捋著分蘖細細解釋道“這一條莖上生出來的才叫一穗,一穗裡有許多這樣的小穗……但奴婢也不曾見過生出這麼多小穗的稻子……”

他記憶中,一條穗上能生出兩三條小穗,就算是多的了。周王……宋知府是得了哪個仙人授種,才種出這樣的良穀來?

他正懵懵地想數數稻枝上有多少穗,天子已拂開他的手,徐徐念出了稻身旁貼的那塊介紹。

一株稻子結十三支穗,其上實粒飽滿的稻穀共計一千零四十粒。

“果然是嘉禾,周王這份禮實合朕心。”

新泰帝行了二十幾年的先農禮,也沒種出過能結這麼多稻粒的稻子。堂下更有許多農家出身,家中世代耕讀為業的臣子,上下幾代間也沒見過這樣的好稻種。

但有皇上金口玉言,誰也不敢再直指這嘉禾是造假。而若不是造假,這便是他們大鄭朝、當今天子,得了前所未有的祥瑞。

呂首輔都忍不住請聖上賜稻一觀,戶部尚書郭大人與兩位侍郎亦出列附和。新泰天子便命王太監托著盒子下去給眾臣傳看,又含笑問兒子“朕送你一個漢中知府,你竟隻將他種出的一本嘉禾獻上作壽禮麼?”

周王拱手道“兒臣慚愧,兒臣在漢中尋得的不過是些平常的文玩字畫,不堪汙父皇之目,所能拿得出手的,皆是宋知府種出的嘉禾罷了。但好在宋大人今年成果斐然,種出的嘉禾非隻一種。”

他朝旁邊內侍點點頭,內侍便俯身從箱中取出了另一個盒子。

他親手解開新盒子上捆的布,又向父皇獻上了這盒稻穗格外長大,幾近一尺的異稻。

原先朝廷一年才得幾株嘉禾,可那箱子裡滿滿騰騰地堆著,怕不要有十幾個木盒?周王若有這般招祥瑞的體質,那大家也彆怕他手握重兵,也彆再想聖上娶了新後再生嫡子,直接請立他為新君,豈不是對大鄭江山最好的選擇?

幸而周王先說了這嘉禾是宋時種出,不是上天降予他的,不甘心拱他上位的大臣們還能在掙紮一下,將功牢都推給宋時,隻誇他會種田。

一位離得箱子最近,切實看見裡麵滿滿騰騰一箱嘉禾的禦史實在聽不下這話,忍不住問道“難道這祥瑞還是他想種就種,滿田都是的?!”

那些正吹捧宋時擅於農事的也覺得信他能種出這麼多嘉禾不如信周王天命加身,臉頰耳根悄然紅透,默默避開他的目光和疑問,不肯多言。

反而是被強行剝去天命光環的周王笑吟吟地替他們解了圍“也不是滿田都是,不過宋先生使人開辟了三十餘塊試驗田,種的皆是本府各州縣所出,乃至到外省采買來的良種。每塊田中挑出幾株品相嘉異的良稻,集起來也就不少了。”

至於宋先生如何種出這些嘉禾,其實倒與神仙無涉。他種田時早已詳詳細細地記下了筆錄,願獻與聖皇,作為今年聖壽賀禮。

“兒臣不常出府城,未知耕種細節,但右僉都禦史桓淩亦曾操持此事,深知個中關竅。桓大人已帶著宋先生所進種稻筆記進宮,正在偏殿等候,請父皇傳召。”

什麼!這嘉禾還真是他想種就能種出來的?

殿下一片嘩然,張次輔更有些神思恍惚——他教的是個治《春秋》的狀元,不是個治《農經》的狀元吧?這宋時在京裡分明也是個讀書聽戲、印書編書的風流才子,怎麼放到地方就搖身一變,成了農家之祖許行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