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自然是會騎馬的,以前常在外行走,又不得亮身份,難免會有車船不便的時候。
若是不會騎馬,路途麻煩,可想而知。
伏廷的馬是軍中戰馬,通體黑亮,身長腿高。
她坐在上麵,恍若人流中高高鶴立,混亂的行人幾乎挨不到她。
打馬穿行,直到那陣人潮沒了,她才勒馬暫停。
身下馬鞍皮革已舊,灰褐的,裂了幾道細細的紋路出來。
她用手摸一下,甚至覺得糙手,想起了那男人不由分說將她抱上馬的情形,轉頭遙望一眼。
已看不見城門,也不知他那裡,現在情形如何了。
秋霜落在後麵,晚了半個時辰才回到都護府。
本還擔心著,入了府門見到新露,聽她說家主早已安全回來了,這才鬆了口氣。
棲遲回來後,先翻開冊子清點了自己在城外的鋪麵,而後便坐去了窗前。
安安靜靜的,一直聽著外麵的動靜。
街道上的喧嘩人聲已聽不見了。
秋霜走進房來,以袖拭去手心裡驚出的冷汗,輕聲問:“家主,往下要如何是好?”
眼下城也出不去了。
棲遲望著窗外,說:“還沒看明白麼,隻要解決了城外的流民,便也什麼事都沒了。”
秋霜回味過來,確實根源在流民。
棲遲坐正,想了想:“今日羅小義說不定又會到府上來,你與新露去外麵等著,若他到了,就來告訴我。”
話說完,還沒等秋霜應下,耳中便聽到那陣鼓聲又響了一通。
她眼睛又望了出去。
……
鼓聲急急促促,響在城頭。
道上人已散儘了,隻剩下肅然兩列兵馬陳陣城下。
羅小義打著馬,回到伏廷身邊,搓一下凍僵的臉,問:“三哥有何打算?他娘的,人太多了!”
外麵忽然流民激增,他出去一趟,已詢問清楚,是因為原先流至下麵各都督府的流民也一並過來了。
伏廷統轄著八府十四州,一身積蓄不僅投入了瀚海府,更優先了下麵的各都督府軍備、十四州邊防。
儘管如此,今年流民多於往年,幾大都督府也無力再收容這麼多人。
那些過去的流民並未尋著落腳地,反而被驅趕出來,最後隻得統統湧向首府瀚海府。
瀚海府外的流民聽說他們竟是被驅趕過來的,擔心首府也會一樣趕人,都是些走投無路的,一時流言四起,便先自亂了。
伏廷扶刀立在城門前,雙唇緊抿。
羅小義說:“聽聞前些時候還有個好心的給城外的流民散過錢銀,倒叫他們安穩了些日子,誰承想眼下說亂就亂了。”
他恍若未聞,在沉思。
以城擋著,並不是辦法。
城頭鼓聲又起。
已是一催再催了,羅小義心急,從馬背上跳下來,貼近他身前,又喚一聲:“三哥,到底如何說?”
能如何說?伏廷沉眉。
皆是平民,他手中的刀是用來殺敵的。
若非要防範城中受損,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耳中聽著鼓點,他一咬牙,手從刀柄上鬆開,說:“開城。”
羅小義一怔:“要放他們進來?”
流民入城,入軍者充軍,墾荒者落戶,本無可厚非,可如今人數過眾,以他們眼下的境況,根本是難以負荷。
他似是想起什麼,恍然大悟地嘀咕:“我知道了,三哥那老本,原來就是留著做這個用的。”
伏廷沒作聲,也沒否認。
他早有擴軍打算,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
“不如,還是再想想吧。”羅小義又猶豫了。
雖然擴軍有益,可那些老本要安置這麼多人怕是不夠,還是有空缺。
伏廷決心已下,嫌他囉嗦:“少廢話,開城!”
羅小義看看他臉色,手抄了抄後頸,無可奈何,隻好上了馬,一夾腿,往前奔去,高聲傳訊:“奉大都護令,開城收人!”
鼓聲徹息,城門緩緩開啟。
※
臨晚時,擔心城中情形會傳入府裡,棲遲抽空去看了一下侄子。
李硯照常在隨先生念書,已快下學。
門窗關著,他手執書卷,輕輕晃著脖子在念一首絕句,根本沒聽見城中嘈雜,倒是安安穩穩的。
她隔著窗縫看了兩眼便離開了。
從他院中出來,就碰上了小跑過來尋她的秋霜。
正如她所料,羅小義真的來了。
新露已如往常般將他請去外間那間屋子裡烤火去了。
大都護,倒是還沒回來。
棲遲心說正好,這事也隻能單獨跟羅小義說。
羅小義其實是經過,他三哥領軍入營了,讓他率人安置流民。
他半道經過都護府,想著進來問一下那位縣主嫂嫂安全回府沒有,回頭好告訴他三哥。順便也可以給他府上報個信,好叫他嫂嫂安心,結果就被請來烤火了。
正兩手在炭盆前伸著翻來覆去,棲遲進了門。
羅小義馬上起身,嘴甜地喚:“嫂嫂。”
棲遲攏著手,不進來,隻站在門口,逆著光,也叫他看不清神情。
她問:“那些流民如何了?”
羅小義正憂心著,一聽她問便想吐苦水:“三哥果斷,自然是放入城中來了,隻不過……”
話說一半閉了嘴,想著得給他三哥留點麵子,還是不要說太多了。
不妨卻聽她接話道:“隻不過花費太多,料想是又拮據了。”
羅小義被她揭破,一陣乾咳。
娘的,他三哥的人竟是個人精。
棲遲早就猜到了。
那男人率軍而至,颯然果決,光這份魄力,這點小事早就解決了。
能有什麼事是能讓他遲疑的?
無非就是因為這個罷了。
她抬袖遮了下唇,說:“缺多少,我可以出。”
羅小義腳下一撇,險些被炭火撩到,抓著衣擺一臉驚愕地看著她:“嫂嫂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