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冬去(1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16596 字 6個月前

頂閣內, 秋霜跪坐在妝奩前,從底層取出一本賬冊。

棲遲坐在一旁,接過來翻開,一手握著筆, 勾了幾下, 又添上了近日的出賬,合上後再交還給她。

秋霜收起來,一麵道:“家主近來出賬一筆比一筆大了。”

棲遲點頭:“一點不假。”

若不是還有諸多生意的入賬, 如此揮霍,怕是早已坐吃山空了。

秋霜雖感慨,卻又想起一件高興事來, 笑道:“說起來, 昨日奴婢瞧見邕王的人氣衝衝的走了,當初那個追去客舍向您求情的世子老奴竟也在, 聽聞買家是清流縣主,臉色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棲遲笑了笑,也沒說什麼。

她一向認為給了教訓就夠了,隻要他們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她也犯不著落井下石。

外麵傳來喧鬨的鑼鼓聲, 她轉頭朝窗外望了一眼,發現今日難得還有了日頭。

“今日是什麼好日子不成?”

秋霜聽她問起,想了想:“聽說今日是有個什麼節慶的, 好像是皋蘭州當地胡民過的。”

棲遲明白了, 素聞皋蘭州內胡民多, 會如此熱鬨也不奇怪了。

忽而想起今日李硯又在馬場裡練騎馬,她想去看看,起身添了衣,叫秋霜不必跟著,走出房門。

出了頂閣,循著上次羅小義帶她走過的近道,穿過彆院,一路進了馬場。

剛進去不遠,就看見坐在馬上的李硯,一旁是跟在馬下教他的羅小義。

李硯的馬還很認生,一直抬蹄。

羅小義要幫他穩著,追著跑了一段,衣襟鬆了,懷裡不慎掉了個東西出來。

那東西被風一卷,直吹出去好遠,都快落到棲遲腳邊。

棲遲一眼看見那是個厚紙冊子,被風吹開攤在那裡。

她走近一步,彎腰撿了起來。

拿在手裡,入眼就看見上麵密密麻麻的字,寫得大小不一,歪七八扭,卻都是數目。

隻看了兩眼,她就看了出來,這上麵是記的賬目。

羅小義已跑了過來。

她問:“這是你寫的?”

他伸手來拿,笑得很不好意思:“是我寫的,嫂嫂見笑了,我念書少,字寫得醜。”

棲遲將冊子還給他,什麼也沒說。

心裡卻有些好笑:這大概是她見過記得最亂的賬了。

羅小義其實不太想叫她看見這冊子,他將冊子收入懷裡,掖兩下,打了個岔:“嫂嫂看小世子騎得如何了?”

棲遲看向侄子。

李硯已打馬過來,他身上穿著厚厚的襖子,坐在馬上,緊緊抓著韁繩,小臉都凍紅了。

自這趟來了皋蘭州,他便愈發崇敬像他姑父和羅小義那樣的男兒,這幾日每日都來馬場裡練騎馬。

棲遲見他有心磨煉,便隨他去了。

此時見他這模樣,不免又有些可憐。

“還要堅持練?”她問。

李硯點頭。

羅小義笑道:“我看世子的確是鐵了心要練好馬了,今日都坐在上麵幾個時辰沒下來了。”

棲遲笑笑:“好,這才是光王府的好男兒。”

語氣有些感慨,大概是因為想到了哥哥。

料想他哥哥看見兒子這樣有恒心,也是高興的。

一晃神間,李硯身下的馬忽又驚起來,抬起蹄。

棲遲回神避讓,身旁一隻手伸過來,扣住馬嘴,重重一扯。

她轉頭,看見伏廷。

不知他是何時到的,忽就從她身後出來了。

羅小義忙過來幫忙:“還好三哥來得及時。”

直到受驚的馬安分了,伏廷鬆了手,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李硯。

李硯被嚇了一下,臉還有些發白,忙問:“姑姑沒事吧?”

棲遲搖頭,手撫一下衣襟。

她一個會騎馬的,方才應該能及時避開,隻是若無人及時出手,怕還是會受些驚。

李硯隻怕再傷著她,趕緊去遠處練了。

棲遲這才看向旁邊。

伏廷站在那裡,正在活動手指。

剛才那一下用了點力,稍稍扯了一下。

感覺到看過來的目光,他抬起眼。

她問:“你受傷了?”

“沒有。”他手握一下,放下了。

她心說這個嘴硬的男人,連脖子上那麼重的傷都扛,這點小傷自然是沒有了。

“真沒事?”又問一句。

是為救她落下的,她不介意為他再治一次。

伏廷看著她,那隻手抬起來,在她麵前握了幾下。

意思是你自己看。

棲遲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修長有力的五指,忽而想起了他上次緊緊握著她的手。

心說難怪這麼有力氣,這的確是一隻有力的手。

她看了好幾眼,好似是真沒事,眼睛才慢慢轉開,去看李硯。

伏廷收回手,也看向李硯。

馬場的地不平,並不好走,他騎得不穩當,剛才還受了一驚,但還是低著頭,緊緊握著韁繩,到現在也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看不出來,這小子看著乖巧,竟也有幾分倔勁。

眼看著那馬又要抬蹄,他大步過去。

棲遲視野裡忽然多了男人的身影。

伏廷走過去,先穩住了那馬,跟著李硯走了一段,而後伸出手,在他腰後一拍:“坐直。”

李硯嚇了一跳,抬頭看見身旁不是羅小義,才喚了一聲:“姑父。”

伏廷又撥一下他的腿:“鬆些。”

李硯一一照辦,沒料到他姑父會突然過來教他騎馬,不禁抬頭朝棲遲這裡看來。

棲遲衝他微微笑起來,目光從他身上轉到伏廷臉上。

他看著李硯踩鐙的腳,臉色認真。

這兩個男人,是她如今最親近的人。

她希望他們能越親近越好,最好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樣,親如父子。

伏廷教了片刻,見李硯騎得好多了,就走了回來,老遠就看見棲遲帶笑的臉。

他問:“你笑什麼?”

棲遲臉上的笑還在,歎息說:“阿硯沒了父母,隻能由我帶著,看到你肯教他,我高興罷了。”

伏廷心想一點小事竟也能高興,不免就聽出了些弦外之音,盯著她:“難道你還怕我對他不好?”

棲遲眼神微動,想說怕,可那樣便是顯得不信任他了,笑著敷衍了句:“沒有的事。”

伏廷再看一眼李硯,忽而覺得,她似乎很看重這個侄子。

……

羅小義接了伏廷的手繼續教李硯,等他騎到第三圈的時候,不教了,停在那兒與他說了幾句話。

棲遲看見李硯聽了他的話後,身抬了一下,似乎都想下馬了,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回去了。

隨後羅小義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邊走邊笑著說:“嫂嫂,今日皋蘭州裡有節慶,不想我們今年來得晚,倒是來巧了,眼下這個時候是最熱鬨的,可惜小世子鐵了心要練馬不肯去了,嫂嫂可要去城裡看看?”他說著指一下那頭。

皋蘭都督正從那頭過來,他就是看見了才過來的。

棲遲想起了之前聽到過的那陣鑼鼓聲,的確很熱鬨的模樣。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你去不去?”

伏廷搖頭。

他本就是有事的,即將返回瀚海府,他還需與州中官員議事。

棲遲歎息:“那我也不去了,你去我便去。”

伏廷不禁看住她。

正好皋蘭都督到了麵前,搭手請問:“不知大都護和夫人是否要去城中觀一觀節景。”

他手指轉著馬鞭,想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頭。

想著她來此不久,未見識過,去一趟也無妨。

皋蘭都督便匆忙去準備。

棲遲迎著男人的視線,得逞一般,戴上了兜帽。

羅小義也是好心,眼見此番買馬的事似乎沒叫他三哥動怒,是想著趁這機會再叫他嫂嫂和三哥能將先前的事一並消儘了才好,才會如此殷勤建議。

他當先領路出馬場,看見他嫂嫂看著李硯那邊,怕她擔心,特地說一句:“馬場裡會有人看著的,小世子不會真摔著,嫂嫂可放心。”

棲遲點頭,跟著伏廷離開馬場。

皋蘭城中前所未有的熱鬨。

大街上到處是人,雜聲震耳。

一輛馬車駛至街頭,再難以前進,隻好停住。

車簾掀開,棲遲從裡麵走下來。

她站定了,手指捏著兜帽看一眼街上,想不到這城裡人會這麼多,難怪車已無法前進分毫。

眼下還是白日,看這情形,怕是晚上也要夜不閉戶了。

她往旁看,一眼看到伏廷。

雖然人多,但他生的高,又身形偉岸,即便周遭有許多經過的高大胡人,他也是最突出的那個。

馬也是行不了了,隻能腳行。

伏廷將馬韁交給後麵的近衛,怕嚇著人,把腰後的刀也解了下來,一並交給近衛抱著。

皋蘭都督著了便服,在前麵陪同,已和羅小義走去前麵,未見他們跟上,又忙回頭做請。

棲遲緩步跟上。

一群人在奏胡樂,鋪了個氈毯在地上。一個胡女大冬天的竟穿的很少在毯上跳舞,惹得眾人紛紛駐足圍觀。

羅小義瞧見,也不禁嘖嘖兩聲。

棲遲站在人群邊看了一眼,瞥見身旁男人的身影,低聲問:“好看?”

伏廷抬頭掃了一眼,才知道她在問什麼。

不禁看一眼身旁的女人,心說分明是她叫他來的,現在卻又問他彆人好不好看。

他掃到那胡女一截凍的發紅的腳踝,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另一雙雪白的腳趾,又看一眼身邊的女人,故意說:“好看。”

棲遲看他,他頭抬著,目光落在前方,似真是在看那胡女的模樣。

她不知真假,低頭,伸手入袖,摸出些碎銀,一下撒了出去。

那胡女發現有人賞錢,馬上停下,麵向棲遲這邊道謝。

棲遲手攏著兜帽,笑道:“該賞,誰叫我夫君說你跳得好看。”

說完似笑非笑地朝旁看去。

一時引得羅小義和皋蘭都督也看過來。

伏廷眼盯著她,扯了嘴角,隻好轉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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