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2 / 2)

衡門之下 天如玉 11722 字 7個月前

曹玉林堅持背著她,儘管自己已經體力不支,走得踉踉蹌蹌。

“不行,嫂嫂,他們追來了。”

從那間屋子裡沒待多久,追兵就到了,他們刀上一定沾了不少近衛和守軍的血,因為追兵已少了許多,大概隻有十數人。

但這十數人對她們眼下而言,已是致命的。

她們幾乎是一路盲奔出了城,往仆固部的方向而去。

馬蹄聲就在身後,曹玉林憑聲音判斷了一下距離,往前奮力跑去。

然而後方傳出突厥軍的恫嚇聲時,她便如同又感受到了那些彎刀的利刃,那些突厥人凶惡的眼神,死去同袍的慘狀。

猛地往前一傾,快要摔倒時,棲遲借力從她背上滑下,抓住她胳膊往前拽:“走,阿嬋,不能停。”

兩人跌跌撞撞滑下一處陡坡,下方都是亂石,卻有個深坑,棲遲忙推曹玉林進去。

深坑裡居然還蜿蜒著個洞,棲遲貼著曹玉林坐下時,她手裡無力拖著的刀一下落在地上。

就在此時,忽見外麵亮起一道焰火。

“那是什麼?”棲遲看見了。

“八方令。”曹玉林喃喃說:“那是三哥的八方令,以往從未見三哥用過,今日他為嫂嫂用了。”

所謂八方令,是當初抵擋突厥入侵時立下的,其實是彼時全民皆兵狀態下的無奈之舉。

一旦發出,周邊八方州府、胡部,都必須要立即趕來支援,否則就會被追責。

伏廷立下後就沒用過,因為太過興師動眾,哪怕他自己涉險也未用過,如今擴了軍,再用不著。

但這一次,他用了。

棲遲透過狹窄的洞口看著那片天際,有些出神,耳中卻又聽到了追兵的馬蹄聲,拎拎神說:“他連這都動用了,可見我們隻要能撐過去就會沒事了。”

曹玉林看著她,想爬起來,又捂住了胸口:“就怕來不及了。”

她想去堵住洞口。

天就要亮了,這裡很快就會被發現。

棲遲也沒力氣了,渾身都是塵土泥汙,她靠在洞中,疲憊地說:“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我曾瞞過伏廷一個秘密?可還記得當初我一定要去古葉城?”

曹玉林不禁看向她:“嫂嫂想說什麼?”

她說:“今日我就告訴你緣由,那家魚形商號是我的。”

曹玉林臉色凝結,眼珠都驚訝地不動了。

棲遲故意不去聽外麵越來越近的聲響,握緊手心,竟笑了一下:“你看,我有這麼大的家業,還有沒完成的事要做,現在又多了個兒子,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她伸手抓住那柄刀,拖了一下,白著臉說:“倘若他們殺來,我一定會拚力一搏,但我沒有你的武力,最終可能也隻是陪你一起死。”

曹玉林訥訥無言,手伸出去,又捂住胸口。

那晚她問伏廷把棲遲當什麼,伏廷說你我皆是軍人,我把她當什麼,你應該懂。

軍人錚錚鐵血,唯有這一條命可以許諾。

伏廷是把她當命。

“不,嫂嫂不能死……”曹玉林撐著地喘息:“嫂嫂是三哥的命,我欠三哥一條命,就要還他一條命。”

棲遲震了一下,也許是因為她的話,也許是因為她的模樣。

“那你還能握刀麼?”她問。

曹玉林看著她的臉,沒有回答。

她那張臉蒼白得過分,眉頭卻揚著,神情看起來分外堅毅。

“阿嬋,”棲遲將刀拖著,送到她手邊:“還能不能握刀?”

不想逼曹玉林,但她不甘心。

她凡事都不認命,不到最後一刻一定要爭上一爭。不甘心死在這裡,也不甘心讓突厥再在曹玉林身上得逞一次,甚至讓她成為第一百八十七條命。

若傷在身上,花再多錢都可以給她治好,但這樣的傷,無人可以幫她,隻有靠她自己。

“阿嬋,你還能不能握刀?”

曹玉林狠狠按住胸口,手伸出去,“能。”她用力去抓刀柄,額上冷汗涔涔而下:“能,我還能握刀,我是個軍人。”

刀拎起來,又脫落,又努力抓起。

她還能握刀,必須要握刀。

天亮了。

軍營中最先趕來援軍,已經將榆溪州各處堵住。

城中街道巷口如同溝渠,大軍猶如潮水,洶湧灌入。

很快又有兵馬順著突厥人出城的方向一路追蹤而去。

城門附近,羅小義一刀砍倒一個突厥兵,領著人往前繼續肅清。

忽而幾個士兵提刀往前一路跑去。

那裡是片廢墟,坍塌著燒毀後的殘磚斷瓦,下麵一根橫木隔擋,壘在牆角成了個漏棚一般,邊上散落著幾名近衛的屍體。

士兵將近衛屍體拖開,伏廷策馬而至。

他冷眼掃過,手腕一轉,豁然揮刀,劈開廢墟上的一角,立即逼出裡麵的人。

那人衝出來抵擋,他手臂抬起,又猛的收住。

那是李硯。

他握著匕首,大口地喘著氣,眼神前所未有的淩厲,直到看清眼前情形才緩過來:“姑父……”

伏廷看到他胳膊上被割開了道口子,還在流血,刀一收,立即下馬,扯了束袖的帶子就要給他包紮。

“你姑姑呢?”

“等等。”李硯顧不上回答,攔一下,轉頭鑽回去,又出來,收著手臂攏在懷間,小心翼翼送到他眼前來:“姑父,這是弟弟。”

伏廷眼神一凝。

一旁的羅小義先是一驚,繼而大喜:“三哥!”

伏廷迎風立著,盯著那一處,五指一鬆,刀落了地,伸出手將他抱了過來。

他想了無數種可能,隻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自己的孩子。

羅小義湊過來看,忽然覺得不對:“三哥,孩子怎麼沒聲啊?”

伏廷撥開披風,看著孩子的小臉,他的嘴上甚至還沾上了血跡,閉著眼,一動不動。

“是了,聽說剛出生的小崽子要打下屁股就哭了。”羅小義換隻手拿刀,一下就照著孩子屁股拍了上去。

並沒有動靜。

伏廷臉色一點點沉下,單手抱著孩子,又拍了一下。

還是一動不動。

羅小義臉色僵住了。

李硯陡然跪了下來,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姑父,一定是我沒照顧好弟弟,是我對不起姑姑和姑父……”

他明明很小心的,剛才還好好的。

偶爾也會哭兩聲,隻要他遞了手指便穩住了,莫非是哪一次捂著弟弟了,或是餓著弟弟了,還是受凍了,一定是他的錯。

羅小義看他一眼,又看他三哥:“都怪那群突厥狗……”說話間已哽住。

“閉嘴。”伏廷死死抿著唇,下顎收緊,抱著孩子又重重地拍一下。

剛剛肅清的街道,戰火摧毀的殘垣斷壁,血腥味和煙火味混在一起。

所有人收了刀劍,默默看著這一幕。

伏廷一身玄甲未卸,抱著剛出生的兒子,一動不動。

驀地,懷裡的孩子一動,似是嗆了一下,隨即臉一皺,嘴一張,哇的就哭了出來。

李硯一下站了起來,羅小義也抬了頭。

這道哭聲嘹亮,幾乎響徹長街。

頓時陰霾儘掃,三軍振奮,下意識地就高呼:“威武!”

伏廷緊咬的牙關鬆開,看著懷裡的孩子,手臂一收,嘴角扯開:“好小子。”

始終鐵骨錚錚地站著,無人注意到他眼眶微紅。

他扯了披風兜住孩子,係在身上:“帶你去找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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