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的快馬踏過瀚海府的長街,不斷送來各處最新的消息。
時已入夜,又有人入了都護府。
伏廷習慣性地淺眠,忽的睜開了眼睛。
看了眼身側,棲遲臉朝著他,還在睡著,隻是睡得不太好,床前一盞燈火照著她的臉,即使睡著了,她的眉心也仍微微地蹙著。
他拿手指按上去揉了一下,見她眉目舒展了一些,才下了床,拎了外衫在身上一披,走出門去。
剛出後院,迎麵已有人快步而來。
貼身近衛領著個黑衣斥候匆匆過來,見到伏廷,開口便道:“大都護,出事了,單於都護府動兵馬了。”
對他們而言,都中的事都太過遙遠,附近的都護府動了兵馬這類的事才是頭等大事。
伏廷看向斥候,對方已撲通跪了下來,急切地稟報了一番——
單於都護府忽就有了動靜,大隊兵馬離開了地界,所往似是都中方向。
曹玉林帶的監視的人險些要被發現,多虧及時隱去了暗處,這才沒有暴露。
“多虧曹將軍反應機警。”斥候低聲稟告說。
“現在如何?”伏廷問。
“曹將軍領了少數人馬一路追蹤而去了。”
伏廷眉心皺了一下,鬆開,到了動兵的這一步,便說明那股勢力有了動作了。
“傳令軍中,留心邊境,小心突厥。”
“是。”近衛與斥候迅速退去。
伏廷正要回去,一轉身就看見了站在那裡的身影,身披衫裙,窈窕如柳地倚在柱旁,臉朝著他的方向,夜風吹著,半明半暗間,她眉眼輕魅。
他走過去:“被我吵醒了?”
棲遲搖頭:“本就睡不好。”他不在,她更睡不好,一會兒功夫就醒了。
她看了眼近衛和斥候離去的方向,想起了剛聽見的話:“你覺得突厥會有動作?”
伏廷說:“既然這頭有了動靜,要防著他們裡應外合。”
棲遲想著他剛才下令迅速果決,心裡回味了一下,猜他是早就料到這一層了:“皇長子剛沒了,單於都護府緊隨其後就有了動靜,倒像是掐好的時機。”
伏廷手在她肩上一扣,帶到身旁,攬著她往回走,明白她意思,她是想說那勢力或許就與皇長子有關。
確實,聖人有心傳位幺子,身為皇長子多年受打壓,若說沒有半點不甘不大可能,否則又豈會有殿上血濺三尺的事發生。
以聖人心機,那場盛怒逼問,到底有多少是出於懷疑長子迫害幺子,還是出於更深的緣由,都很難說。
不過皇長子畢竟久居深宮,若無他人聯結,很難與突厥勾搭上,所以這股勢力必然有其他人,那才是與突厥真正走動的禍害,不然此時單於都護府再動作又有何意義。
“我隻覺得此人並不高明,”他說:“否則就不會叫聖人有所察覺。”
這些他都早已想過了。
到了房門口,伏廷站定了,低頭說:“我要出去一趟。”
到這一步,他得即刻去做安排了。
腳剛一動,棲遲忽然攀住了他的胳膊,她近來常會有這動作,他身形高大,隻要攀著他,便好似分外心安。
伏廷看著她搭在臂彎裡的兩隻手,順勢按住,將她推進門裡:“怎麼?”
棲遲看著他臉說:“其實我原本安排商隊私運了生鐵冶兵。”
伏廷黑漆漆的眼一動,沒想到她會忽然說這個。
“但我一直壓著沒動。”
那是自然,若是動了,一入北地,他少不了要知道。
“你想說什麼?”
棲遲輕輕說:“因為我知道一旦動了刀兵,哪怕是出於自保,也沒有回頭路了。”
伏廷聽出了弦外之音,嘴角提一下,點頭:“我明白。”
她垂眼,攀他的手指輕輕抹過他臂彎衣袖的褶皺,又抬起眼來看著他:“不過無妨,沒有回頭路的路,我也會隨你一起走。”
他隻聽見了她的決心,握了她的手指,有一會兒才放開說:“等我回來。”
北地一片風平浪靜的時候,軍中卻已是數日的徹夜燈火不熄。
因為伏廷入了營。
天剛蒙蒙亮,一隊人馬疾奔回了營。
曹玉林從馬上下來,風塵仆仆地走入中軍大帳,向帳中立著的人抱拳:“三哥,單於都護府果然往都中方向去了,一路沒有暴露兵馬身份,揚言是率隊入都為皇子奔喪,現在都停在了邕州地界。”
伏廷眼霍然掃來:“邕州?”
“是。”曹玉林臉色認真,加重了語氣:“千真萬確。”
伏廷驀地冷笑一聲:“就憑他?”
曹玉林停頓一瞬,一張臉木木的沒什麼表情:“憑他不行,始作俑者,必然還是阿史那堅。”
說出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也是木的,忽然朝帳門看了一眼,閉了嘴。
羅小義從帳外小跑著衝了進來,腳下還沒站穩就道:“三哥,光王府真出事了!”
伏廷麵沉如水:“說。”
“邕王派人去光王府查探世子病情,口口聲聲說是奉聖人命令,卻無聖旨,被你安排的人手攔住了。”他看了眼曹玉林,接著說:“據說臨走放了話,要回都去向聖人告狀。”
伏廷冷臉不語,連患了瘟疫都不能放心,就如此急著將李硯除去。
他轉頭看向懸著的地圖,目光從單於都護府的位置掃向邕州,又掃到長安,心裡透亮。
就在此時,又是兩匹快馬馳入了營地。
自都中傳信而來的斥候入帳來報:聖人因連受刺激而病倒,近來朝中人心不穩,已開始催立皇儲。
而以他快馬加鞭趕回報信的這些時日來算,聖人大概就快要有決斷了。
伏廷眉目沉冷地走動了兩步。
幾個消息撞在一起送過來,到底怎麼一回事,已經昭然若揭。
邕王,竟然是邕王。
他看一眼曹玉林:“將因由寫入奏折,遞送入宮。”說著又看一眼羅小義,“派人去仆固部一趟。”
羅小義還沒來得及問明白緣由,就見他已朝外走去,赫然一聲令下:“點兵!”
他悚然一驚,忙追出帳去。
仆固部裡,李硯剛走出胡帳,就見到一隊人馬自遠處風馳電掣般飛奔而至,看樣子是徹夜不休趕來的,馬是新換過的樣子,人卻是勞碌不堪。
一時間部中其他人都被吸引了出來。
仆固辛雲扶著仆固京的胳膊從中間的胡帳裡走出來觀望。
李硯已提著衣擺快步朝著草場那頭走去。
至跟前,馬上的人翻身下來,向他抱拳見禮:“奉大都護令來向世子傳訊。”
李硯見是姑父身邊的近衛,立即打足了精神,甚至算得上全神戒備:“請說。”
近衛道:“大都護有言在先,請世子知悉如今情形,而後再自行作決斷。”
李硯愈發覺得事情嚴重,鄭重地點了點頭。
都護府。
棲遲坐在房中,緩緩揪起了手中的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