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問河洛侯自己,你當初實言相告是出於愧疚,又是否還有其他緣由。”
崔明度反問:“還有何緣由?”
伏廷手中馬鞭一轉,沒有看他:“聖人行事至今,河洛侯看在眼裡,或許想過有一日同樣的手段也會輪到崔氏自己。”
崔明度身形一僵。
伏廷話裡的意思很明了,他當初那一番話幫了棲遲,是否也表明他當時已與聖人有了離心之意。
一個大家世族子弟,不可能行事全然不顧家族,他絕不可能在說出那番話之前沒有過仔細的考量。
許久無聲。
崔明度並沒有反駁,隻是那張臉上反而顯露了明顯的文弱,以及一絲絲的猶豫和踟躕,又儘量隱去,隻當做若無其事。
伏廷看了他一眼:“邕王的事我言儘於此,倘若我對你的那番話說錯了,那就當你我今日不曾見過,今後各安天命。但倘若河洛侯並不全然隨聖人擺布,那不妨想一想這樣的人如何能登上大位,他真登上了大位,於國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崔明度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這麼多話,但聽意思,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他自己明白,若非事出有因,大概這位安北大都護根本不會站到他麵前來。
“伏大都護要說的,我已明白了。”
崔明度眼神看向獨間外,伏廷帶來的幾個人都在外等著,一截衣角若隱若現地出現在門口,少年的身姿抽穗一般拔高,在他眼裡隻能看到一張沉靜的側臉。
他知道,伏廷是要扶立光王世子了。
聖人的舉動其實早已讓崔氏察覺到不安,崔氏的龐大必然也早就入了聖人的眼。而邕王,還在聖人跟前爭寵時就試圖排擠所有人,崔氏不過其中之一,真讓他繼了位,確實沒有什麼好處。
這一切崔明度心知肚明,實際上也早已暗中思考過多回。
隻不過從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刻的到來。
沉思許久,直到窗外日頭已高,他才又搭手向伏廷見了一禮,口氣溫淡地道:“真想不到,我會有與大都護合作的一日。”
伏廷一臉剛毅沉定,似早已料到。
……
談話結束時,已日上三竿。
近衛入門,在伏廷耳邊低語了幾句,彙報了眼下狀況。
伏廷馬鞭一收,朝崔明度點了個頭。
該說的都已說了,接下來才是開始。
轉身要走之際,崔明度忽而意有所指地說了句:“大都護怎麼就沒想過,我當日與縣主說那些,或許還存著其他私心。”
伏廷腳步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說:“那與我無關,該說的我早已說過,河洛侯最好記著。”
說完直接出了門。
崔明度看著他身影消失,想了起來,他的確早就放過話。
棲遲永遠是他伏廷的女人,誰也彆想動。
他獨自站著,微微笑了笑,似是自嘲,他有何資格說這種話,還能仰仗著這股東風保全了崔氏門楣就已是莫大的好事了。
如今身為河洛侯,這不就是他該做的嗎?
……
樓下,伏廷上馬離去。
疾馳出城時,他的手在腰間摸了一下,摸到一張字條,手指緊搓一下。
那是曹玉林派人送來的,棲遲給他的。
若非這張字條,他大概不會走這一趟。
而若得到一個崔氏這樣的世家大族支持,距離成功便多了一份勝算。
他早知道她還是會與他同行,隻不過換個方式。
曹玉林從瀚海府的鋪中出來,快馬趕回都護府。
重兵把守的府門沒有絲毫鬆懈,她一路直接去了主屋。
棲遲在房中安安靜靜坐著,她見了多少有些歉疚,上前說:“嫂嫂久等了。”
棲遲問:“做好了?”
曹玉林稱是,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方帕子,展開後放在她麵前。
裡麵包裹的是她的魚形玉佩。
以往她從不假以人手,隻是如今,才不得不靠她出麵。
棲遲讓她拿著去找櫃上的解九,讓他按照東家的吩咐,指使都中的鋪子動作。
曹玉林雖然事情辦好了,臉色卻並不見輕鬆:“聽那個解九說,嫂嫂如此安排,恐會引起買賣混亂,對嫂嫂是有極大損失的。”
棲遲將玉佩收好,“如今都中越混亂,對他才越有利。”
一旦洛陽打通,直麵長安便是遲早的。
頓了頓,她又淡淡說:“若真輸了,一切都輸了,這些損失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