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手搭在窗格上,想了想,身體放低,眼睛看著她:“那就用,我會安排人配合你調度。”
有這批兵器藏著,的確是得天獨厚的一個優勢,雖然有點冒險,但要抓住如阿史那堅這樣蛇一般狡猾的敵手,多個準備也好。
棲遲將臉貼過去,湊在他麵前,和他細細地規劃。
片刻後,伏廷直起身,抓了馬韁:“我走了。”
棲遲眼睛從他袖口上的束帶一直看到他臉上,看入他眼裡:“小心。”
伏廷稍稍沉默:“你也是。”說完看了眼她懷裡窩著睡著的占兒,扯一下韁繩,轉頭離去。
他們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也不說多餘的保證,因為那些都不用多說。
他的家在這裡,就是隨時等候他回來的保證。
棲遲看著他的背影領著大軍遠離,眼前的路邊開始後退,馬車正往另一頭軍營而去,恰好與他背向而行。
她一直沒放下簾子,直到他軍服筆挺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才轉過了頭。
……
當日,臨近傍晚,一隊人馬改頭換麵,做商隊打扮,護送著一輛馬車出了營,直往幽陵郡城中而去。
車中坐著剛在營中待了不足幾個時辰的棲遲,換上了一身胡衣裝束,戴著帷帽。
曹玉林騎著馬做男裝打扮,在外護送。
車內,她的身旁還坐著李硯。
“你特地跟來,是不是有話要說。”棲遲看著他,姑侄間都太了解,從他跟上車時起,棲遲便覺得他似是有話要說。
暮光照入,車中昏暗。
李硯穿著寬大的袍子,袖口亦寬大,他低頭,從寬袖中取出一隻扁扁的錦盒,遞過來:“我是想把這個交給姑姑。”
棲遲接過來,打開盒子,隻一眼,就立即抬頭看了過來。
那是丹書鐵券,一分為二,帝王和被賜之臣各留一半,是即使死罪也可免去的庇護。
不用問也明白是如何得到的,聖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他,必然是他自己開口所求。
“交給我做什麼?”
李硯沉靜地看著她:“姑姑手底下經營著龐大的商事,難保有會需要動用的時候,就如入長安時那樣。”
入長安時,棲遲攪亂了商市,但必然會有官員徹查,所以她已將長安城中的幾大商鋪都關了,那不是一筆小損失。
“那又如何,錢財沒了都可以再得,隻要人還在就不算到最後。”
“是,但天底下富豪雖多,卻沒有像姑姑這樣也觸及權勢的,雖然姑姑身份隱藏周全,我還是想給姑姑一份保障。”李硯將錦盒往她手中推了推:“這份丹書鐵券,我本就是為姑姑求的。”
聖人以為他是為了自己活命,其實不然。
他暫且已經沒有危險,除非聖人會有下一個儲君人選,但姑姑不一樣,她的身份永遠是個隱患。以她和姑父的防範,或許外人永不可能發現,但他還是給她一份保障。
這個經商的身份最早是因光王府而產生,後來也一直為他籌謀,如今他也該為姑姑想一想。
讓她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做的事。
“姑姑如果不收,我也會想方設法留下,總之,這一定是給你的。”
棲遲看著他,唇張開,緩緩露了笑:“沒想到,如今也到你護我的時候了。”
李硯這才笑了起來:“如此才不枉費姑父的教導。”
薄暮的光透過掀動的簾布映在他半張臉上,棲遲隱約覺得當初那個在車中隨她同來北地的孩子已經再也瞧不見了。
※
馬車趕著落城門前的最後一小段時間入了城。
自從當初棲遲與古葉城的獨眼訂立了互惠的協議,北地就多了不少外來胡商入駐開設商號。
如今的幽陵郡中也不例外,因著距離古葉城不算遠,獨眼的鋪子也在這裡占了好幾家。
夥計小跑著去通知他有客拜訪時,獨眼正在街心的一家鋪子裡對了賬目要返回古葉城,聞言就覺得不對勁,像是自己的行蹤被人掌握了一般。
他叫夥計去帶人來,一麵在邊上的耳房裡往外看。
曹玉林先進來,一行人緊隨其後,默不作聲,卻極其整肅威壓,徑自將店鋪就關了。
他們身後,緩步走來一個女人,隔著帽紗看不清模樣,唯有身段有些眼熟。
獨眼看看曹玉林,再看看她,便知是遇上熟人了。
棲遲入了耳房,攏著手說了句暗語:“拘一把火做。”
獨眼知道她手筆,“火做”指的就是大宗買賣,必然又是一筆很賺的,自然求之不得:“這次拘什麼?”
外麵始終很肅穆,沒有一個人出聲。
耳房裡,棲遲很迅速簡潔地將要說的說清楚。
很簡單,讓她帶來的這批人隨獨眼啟程,做商隊模樣回到古葉城內,隨後就安插在自己的商隊裡,其餘的事就不用他管了。
這樣,在邊境的後方,古葉城裡,就不動聲色地多了一支藏兵。
哪怕阿史那堅的人來回於邊境線外查探,兵器與人手是分開過去的,在路上都沒有暴露的可能。
很長的時間內,獨眼都在考慮。
他是有數的,實際上棲遲運生鐵、冶兵,皆是在古葉城這三不管地帶做的,他多少是拿了錢參與了的,知道些眉目,隻不過也知道規矩,這些事情都當做不知道。
此時卻連聲說:“傷攢子。”
意思是虧心事,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棲遲說:“放心,這一單,對得起任何人,甚至能叫你古葉城也擺脫以往的威脅。”
獨眼是聰明人,明裡暗裡一番話,又重利當前,他知道該選哪一頭。
何況當初就已選過了一回了,臨時跳反,兩頭都沒好路走。
終究,他還是握指成拳,伸了出來,答應了。
棲遲還要趕在城門落下前離去,無法多留,即刻便要走人。
獨眼忍到此時,終於忍不住道:“你一定不是魚形商號家的。”
棲遲停下。
的確,她從頭到尾做的這些都不像個普通商人能做的事。既然他自己把她從魚形商號裡給剔除掉了,她還省得去找理由圓了。
“沒錯,我不是,魚形商號家的就和你一樣,隻是在做些有利的買賣罷了。”
獨眼一眼翻白,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自己掩了掩耳房的門,神神秘秘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棲遲想了想,能讓他更放心去做也好,隔著帽紗,緩緩開口說:“瀚海府,伏李氏。”
她有諸多身份,但如今心裡,就隻剩了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