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一那天傍晚,會試結束後打開的貢院大門, 在當晚又重新緊閉。
大門緊閉的貢院內, 八位同考官和三位主考官, 曆時四天廢寢忘食地判卷之後, 終於判卷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了。
八位同考官,將經由他們八人判卷打分的答卷,按得分高低排列出來, 然後拿給三位主考官, 由他們來打分並最終確定名次。
“除去卷麵有墨團汙跡、書寫不規範等, 直接剔除的答卷外,有效答卷共計七千零五份。在三位的監督指導下,在下八人終於全都判卷打分完畢, 這是根據最終相加得分, 按分數高低排列出的全部答卷。
接下來還需您三位, 最後來掌掌眼打分, 排一下名次高低。”
“都是同朝為官的同僚,各位的為人和才學我們都是信得過的。聖上旨意是取整三百名貢士,既然這樣, 我們就取前四百名的答卷來複核和排名。”在糊名交卷時,對黎池有過一笑的主考官之一唐翰林提議。
“那就聽唐翰林的,取前四百份答卷來複核。”會試三名主考官之一的宋學士同意道。
會試的判卷機製, 是由八名同考官各自負責判改其中一題。
比如,同考官甲負責判改兩百道‘雜宗‘試題,同考官乙負責‘雜宗‘最後的‘判書‘公文試題。丙負責前一百道‘經義‘試題, 剩下的兩百道‘經義‘題由丁和戊分彆負責一百道。庚、辛和壬三人,分彆負責一道策問題。
一名考生的最終得分,就是八位同考官所打分數相加後的總和,稱為‘初始分‘。當然,最後張貼到榜上的考生答卷,還會多出三名主考官給的三個分數,即榜上考生的卷麵上會有四個分數。
這也是在儉王殿下上疏獻策後,這次會試才開始施行的全新判卷方式。
這樣的判卷方式,不得不說,較之以前的由三人一組、從頭至尾去判改一份答卷,不但更加快速,對考生也更加公平。
但另一方麵,他們考官們判卷時,想要動些其他心思也就更加困難了。
三位主考官開始將前四百份答卷,粗粗地瀏覽一遍。大多數情況下,三人都會給一個與‘初始分‘差不多的分數,浮動範圍在上下叁分之間。
而那剩下的少數情況,則是主考官們在看筆跡。遇見眼熟的筆跡,就會比‘初始分‘高出伍到拾分,又或者降低伍到拾分。
三名主考官將四百份答卷都打分完畢了,可卻都還有同一個任務沒完成:認出黎和周的答卷。
將黎和周的答卷認出來之後,唐翰林是要給他多打分,另兩個主考官是要給他少打分。
可他們將四百份答卷的分數都打完了,也還沒有認出黎和周的答卷。
唐翰林暗想,莫不是那黎和周徒有虛名,甚至都沒進前四百名?如果是這樣,那黎和周是怎麼入了儉王殿下的眼的?
唐翰林腦海中浮現出鄉試糊名交卷時,即使在考棚裡待了九日夜,那黎和周也依舊俊秀溫雅麵龐和修長身姿……難不成是黎和周的美貌,入了儉王殿下的眼?
……
三名主考官中的另一方,錢翰林與宋學士對視一眼,都沒放棄找出黎和周。
錢翰林出聲:“前四百名的分數都已給出,即使有同分的我們也在比較之後,批出了名次先後。按理說,鄉試榜就直接取前三百名即可。
但是,此次會試的諸多規矩都無前例可循,還要我們自己謹慎地摸索著來。否則若是哪裡不妥,我們都討不得好。”
此時,宋學士跟著補充:“錢翰林說得在理。在下覺得,還要確保前三百名的考生沒有其他問題,比如入場時攜帶物品沒有不妥,身份和文書核對無誤等。”
唐翰林聞言,心底暗疑:攜帶物品、身份文書核對,這些事都是會試前一天入場核檢時,檢查清楚了的,現在過這麼久了還能查出什麼?
錢翰林和宋學士一搭一唱,“不如將核檢登記的冊子拿來,我們再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
“是,在下這就去取。”
等其中一位同考官已經去取登記冊子了,唐翰林這才反應過來。那冊子上有每個考生的親筆簽名,這兩人怕是想通過冊子上的簽名查看黎和周的筆跡!
一個人的筆跡,或許會隨著時間慢慢有所變化,這可能就是他們沒認出黎和周答卷的原因。但入場前在核檢記錄冊子上的簽名筆跡,時間離得如此近,再變化也變化不到哪去!
等找出黎和周的筆跡,認出黎和周的答卷後,他們想要耍點什麼手段就容易多了!
若是黎和周沒在前三百名內也就罷了,若是在前三百,即使已經打分完畢,也能找個其他什麼借口將他向下擼幾分!比如攜帶物品不妥,文章用詞用字不妥、有影射之嫌等等。
然而唐翰林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核檢登記的冊子已經搬過來了。他隻能在兩人找到黎和周的筆跡和答卷後,在他們發難時據理力爭,讓他們有所忌憚,這樣或許能讓黎和周少受點影響。
七千多名考生的核檢登記記錄,若是一頁一頁地去翻,絕不是件輕鬆的事。
宋學士和錢翰林分彆看向某幾個同考官,然後其中一個同考官走上前來,“這些冊子記錄了七八千之數的考生核檢情況,逐頁翻看怕是沒這麼多時間和精力,不如就由在下來隨意抽檢幾十名。”
還沒等唐翰林說什麼,宋學士就一臉讚同和欣慰地頷首讚同,“勞煩了。”
“不敢當,在下的分內之責。”
若是此時黎池在這裡,就能認出這名同考官,就是當時給他核檢的三名同考官之一。
那名同考官上前,開始先是隨意地抽檢了幾份核檢記錄,然後就看似隨意地從眾多冊子中抽出一本來,翻看幾頁後就停住了。
“我這隨手一翻,竟就翻到了傳說中黎和周的核檢記錄!真是巧了。”
“確實巧了。”宋學士和錢翰林趕忙湊上前去。
唐翰林耷著眼皮,一撇嘴角。巧了你們個千年老王八!
宋學士和錢翰林湊到冊子前細看,黎和周的姓名就簽在角落處。
‘黎池‘二字,赫然是用了一筆典雅圓融的‘台閣體‘簽下的,與他們事先記下的筆跡一般無二。
宋學士與錢翰林隱晦地對視一眼後,就站直了身體。“這黎池的核檢記錄並無不妥,可繼續往下抽檢。”
那名同考官又繼續抽檢了十來份後,就以‘抽檢了這二十來份都無不妥,該是都沒有問題‘的說辭,停止了抽檢。
通過查看核檢記錄的冊子,倒是找出了黎池的筆跡,可這筆跡卻未出現在前四百名中。
難不成那黎和周,連中四元,卻是個徒有虛名的?
宋學士和錢翰林沒明白。
唐翰林也一樣,雖說他心裡升起過‘黎和周是以美貌入了儉王殿下的眼’,這樣荒誕的念頭。但也就是那麼一想而已,儉王殿下絕不會如此膚淺。
可不管如何,當下時間緊迫,不可能讓他們去從未進前四百名的答卷中,找出黎池的答卷來為他們解惑了。
“唐翰林,我們每人一百份答卷,開始拆卷寫榜。”宋學士道。
因為剛才找到黎池的核檢記錄時,唐翰林沒有像另兩人那樣湊過去看,他就依舊還站在一堆答卷邊上。
因此宋學士這麼一說,唐翰林就順手拿了排名前一百的那一遝答卷。“好,我們各自寫了,到時再連成一整張。”
此次會試的榜單上將登錄三百名考生,三百個人名及其籍貫,一張宣紙是肯定寫不下的。像這樣的長榜單,都是先用多張紙寫好,最後用漿糊粘在一起後再進行裝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