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 隻要是做過了的事情, 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農場那麼多的麥子被偷, 還能偷的神不知鬼不覺，內賊是肯定少不了的。而且這內賊, 十之八/九, 必然是出在保衛科上。
把保衛科的所有人都查上一遍，果然很快就鎖定了嫌疑對象。
隻不過顧國亮以為，能乾的出當內賊，還偷走農場這麼多麥穗的人，必然心理素質很強。結果他才剛把人帶過來審問，這邊才開了個口, 那人立馬慌亂的全招了。
今年收成不好，家家戶戶都挨餓。像他們這樣在農場裡當工人的還好，至少餓不死。可農場周邊的那些村子, 就不行了。
青黃不接，家家戶戶都挨餓。
起初還有一些挖一些野菜, 扒一些樹葉子或者樹皮吃。可大家都去挖，都去扒, 沒多久的時間, 野菜和樹葉子也沒了。而那些被扒了葉子和皮的樹，也用不了多久, 全給枯死了。
眼見著人餓的不行，自然就顧不上其他的，隻能鋌而走險了。
“我爹, 我娘餓的全身都腫了，一摁下去，就是一個坑兒。”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說起這個的時候，捂著臉蹲在地上嗚嗚嗚的直哭，“村裡已經餓死好幾個了。”
確切的是，就在他們準備偷麥子的頭一天，村子裡就餓死了兩個人。
不是老人，也不是小孩，而是三四十歲的壯勞力。
老人和小孩雖然分到的食物少，但是他們消化的也慢。反倒是那些壯勞力，即便是吃的多，可也更經不住餓。
而人餓死了，大夥連棺材都沒能幫著準備一份。最後是用破席子卷了，大夥用門板抬了出去，隨便找了個地方就給埋了。
能活著，誰都不想死。
當問到他們是怎麼偷走的，“我們走的是山上的小道……”
第八分區農場周邊，確實有很多山脈。有些山脈綿延的很長，在山脈的下麵，還有很多個村子。
可摸黑從山脈拐到農場，最後還得把偷走的麥子再原路扛回去，可見有多困難了。隻能說，人在逼到絕境的時候，真的什麼都乾的出來。
最後，顧國亮和陳向榮帶著人，去了那個偷麥子的村子……
“吃了？”蘇南驚訝的不行，“這麥穗都沒長齊，又全是濕的，這才幾天啊，估計曬都沒曬乾，怎麼就全給吃了呢？”
顧國亮就說，“人餓的狠了，哪裡還能等得及曬乾再吃。”
那些偷了麥穗的村民們，當天晚上熬夜就把麥穗擱到石磨上，用棍子摁著麥穗壓磨眼裡去，將它們全給磨成了麥漿。
磨好麥漿後再倒入清水，最後再用竹篩把上麵那層麥殼篩出來，放到一邊。再把倒了清水的麥漿擱鍋裡煮，這就變成了濃濃的麥粥了。
那味道，比吃樹皮樹葉什麼的好多了。而且，更飽肚子。
“也就是那些麥殼也能吃，村民們舍不得扔……”所以，顧國亮和陳向榮帶著人去的時候，還能找到那些麥殼。要不然，就真的什麼都見不著了。
這些話，直聽的蘇南心裡沉甸甸的，說不出的難受。可又忍不住問顧國亮，“那後來呢？”那些村民們，怎麼樣了？
能怎麼辦？
吃都吃完了，讓他們賠又賠不出。
一大群的村民們不吵不鬨，就隻蹲在地上抹眼淚。那情形，顧國亮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心頭發酸。
然而最讓顧國亮意外的，還是陳向榮在這一次事情中做出的決定。
陳向榮在見著那些村民們後，沉默了很久。然後把顧國亮喊到一邊，做了他人生中，可以說第一次違背原則的事情。
“這次，這些村民們……”陳向榮說的時候，顯得很艱難，“偷的那些麥穗，都算到我一個人的頭上。”
說完這話，大約是見著顧國亮沒吭聲，生怕顧國亮不同意，陳向榮又說，“我知道我這麼做不對，事後，我會去跟組織交待一切。”……
蘇南聽到這，不由得感歎了一句，“陳副場長……是個好人，也值得人去尊敬。”
“你也這麼覺得嗎？”聽了蘇南的話，顧國亮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起來。
不知為何，蘇南見著這樣的顧國亮，總覺得心裡有點毛毛的。忍不住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顧國亮，“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然後就見著顧國亮衝著蘇南討好的一笑，“那啥，我當時一個不忍心，我就說……”
“就說什麼？”
隻聽得顧國亮說，“村民們偷走的那些麥子……也算我一半。”
她就說難怪呢！
都說抓到了偷麥穗的賊，可到底是誰偷的，怎麼偷的，卻再也沒有了後續。照理來講，這麼大的事情，農場裡頭不可能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感情這是兩座大山一起攜手，合力給擔了下來。
蘇南差點就給氣笑了，“我今天要是不問你，你是不是還不打算說了啊？”
“那哪行啊！”顧國亮趕緊表明態度，“你就是不問我，我也會主動交代的。”再說了，家裡的錢財現在全部上交，顧國亮每個月拿多少工資，蘇南那也是知道的，這猛不丁的要出去一筆錢，顧國亮就是想瞞那也瞞不住啊！
不過這些話，顧國亮是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但他不說，不意味著蘇南不知道。很顯然，顧國亮也清楚這點。
過了一會，他正了正神色，對蘇南說，“沒事先跟你說，就做了這事，我知道我不對。咱家還有小碗三姐妹要養，生活其實也困難，我也知道。但是……”
但是，當時那個場景，整個村子的人，就蹲在他們麵前無助的哭泣。還有一些餓的連路都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就躺在床上，嘴裡一直喊著，“我餓，我要吃麥粥，我要吃麥粥……”
那種場景，用語言其實是無法完全形容出來的。
顧國亮隻知道，他當時站在那裡，看著那樣的一個場景，隻覺得心裡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難受。說要跟陳向榮一塊承擔一半農場損失的麥子，也絕不是衝動之下說出口的。
“咱們雖然也難，但隻要在這農場裡，至少就餓不死。可那些人，要是不幫幫他們，那就真的得餓死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顧國亮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南子，我當時是真的不忍心了……”
蘇南開始沉默了。
因為顧國亮的不忍心，她都懂。
說來真的好笑又諷刺。
沒穿越之前，關於這段曆史，蘇南曾經聽老一輩的人說過。但是聽的再多，也隻是來一句，“那時候真苦啊！”
然而真的等穿越到了這個年代，親眼看見了這些事情，蘇南才知道簡簡單單的一個苦，壓根就沒法形容這時候的艱難。
“幫了就幫了吧。”蘇南長歎了一口氣出來，“隻是你們這麼幫，又能幫得了幾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