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小民這輩子最愛的人是誰,那必定是顧謹。
爸爸啊,曾經帶著他們出國,為了省錢,兼職打三分工,天天晚上在超市等臨期商品,一邊煮飯一邊給他們講各種藍國傳統故事的爸爸。
雖然他有點迂腐,還理想主義,是個十足的烏托邦分子,可顧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他了。
小民一直記得爸爸說過,烏鴉反哺山羊跪乳,他此番來,是想告訴爸爸,自己跟史瑞克公司已經談妥了,可以在工作期間帶薪攻讀研究生學位了,入職後一年的薪水是五十萬人民幣。
他,能養得起父母了。
最為一個擁有傳統美德的男孩,他會贍養自己的父母的。
他想撲上前,抱住爸爸,給他來個狠狠的擁抱。
但就在這時,一隊武警抬了個人,放到小民身邊不遠處,其中一個朝著顧謹那邊跑了過去,並說:“報告,我們搶救過了,但高從文沒能活下來。”
站在顧謹身旁的一個,顯然是個領導,他說:“在可控範圍內,我們必須抓活的,村子裡放他就是為了抓活的,可你們居然把他給打死了?乾什麼吃的你們,誰開的槍,是不是打到內臟了?”
武警說:“我們確定他隻是腿部中彈,身體完好無損,可他確實死了,目前傷勢還沒查清,但我們剛才已經搶救過了,他呼吸沒了,心臟也停跳了。”回掃頭一眼,再補:“瞳孔也已放大。”
專案組抓人,高村長當然要逃,而專案組的目標是,高村長必須捉活的,因為他在東海市的各個港口都藏了大額的資金和槍.支,他還是犯罪集團的首腦,他和跨國的走私團夥有合作,專案組還要靠他來消滅境外的走私團夥。
交待的好好的不能打重要部位,要捉活的,人死了可還行?
“救護車呢,趕緊送醫院,試試,看能不能搶救過來。”領導說。
但因為是突發狀況,救護車要來還得幾分鐘,人都死透了,來了又有何用?
小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恰好死者被放的地方離他不遠,他於是走了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就舉手了:“嗨,朋友們,要不要我來試試,我想我能讓他活過來。”
來一金發金眉毛,白皮膚的老外?
現場所有人,在此刻把目光全投了過來。領導率先問:“這人哪來的,剛才怎麼沒清出去?”
顧謹一時也沒認出來,倒是林珺說:“那是我兒子,我的大兒子。”
所以顧謹的前妻林珺有個老外兒子,這算什麼混亂的關係?
而行走的五十萬哥哥,在此刻,現場所有人目瞪口呆了。
小民打開背包,掏出個塑料包,搖一搖,撕開,卻原來裡麵是雙手套,戴上手套,,再撕開一塊塑料紙,裡麵是個一次性地墊,跪在地上,他二指搭脈,試死者的大動脈,再在公安的配合下揭開衣服,按壓死者的腹部。
然後又翻包,從包裡找出一次性的針管給武警們展示,嘴裡嘰哩咕嚕,說的全是英文,再掏藥品出來,一樣樣的遞給武警看,並讓他們拿著,再然後配藥,依舊說的是英文,但顯然,他是在解釋成分,然後再進行注射,一氣嗬成。
現場已經清理過不相乾的人了,所以此時圍觀的隻有武警們。
而高從文,從海裡撈出來後,武警們是進行過一輪搶救的,確定死透了。
可眾目睽睽之下,他手指動了一下,忽而一聲咳,他,居然又活了?
這時呼嘯聲響起,救護車來了。
小民伸了兩指,說:“他心臟有問題,剛才是心源性休克,現在你們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趕緊給他注射……”突然發現武警不懂英文,於是掏出紙和筆,說:“這幾種藥,配量我已經寫好了,按量注射,三個療程他就會恢複健康的。”
專案組組長王劍鋒其實還有一個身份,就是顧靈的丈夫。
其人是顧謹給顧靈介紹的,原來當兵,最近才剛剛轉業,調到東海市以後,因為忙工作,家都還沒回過。
他從沒見過小民,得多問一句:“林珺在國外結婚了,還有個洋兒子?”還得感歎:“這還是個年青人吧,外國人就是不簡單啊,小小年紀這麼厲害。”
顧謹遠遠望著兒子,沉聲說:“那也是我兒子,我家老大,顧民。”
王劍鋒目瞪口呆:“你家的小天才,顧民,他不是……”
顧謹知道的,王劍鋒這種軍人,看不慣崇洋媚外的習俗,怕他把小民染金發的事情告訴老爺子,就說:“他暫時有點迷失自己,你去首都彙報工作的時候把老爺子拖一拖,暫時彆讓他來,孩子,我會努力教育好的。”
要知道,顧父是檢察官,老爺子一世清譽。
顧謹還是政大法學係的主任。
法學係,政法乾部的搖籃,他教授的學生,將走向這個國家的公檢法部門。
而他兒子染個黃毛,這叫老師,學生們知道了,會怎麼看他,說他?
王劍鋒說:“博士,我知道你是個思想比較先進,開放,民主的人,但為了你和老爺子的聲譽,勸勸吧,讓孩子至少在國內,就彆弄個黃頭發了。”
顧謹倒覺得,黃頭發無所謂,重要的是兒子的心。
雖然才剛剛見麵,但他看得出來,由林瑉夫妻帶的四年,由心到身,再到他的每一個動作,習慣,顧民無比的浮誇。
比如他戴手套之前秀的動作,注射藥品前展示的動作,以及那些除了他,沒有人聽懂的英文,全是花架子,那種花架子顧謹在西方呆了很多年,可在真正的西方人身上,從來沒見過。
……
顧謹還要跟公安配合案件,林珺就帶著幾個孩子先回家了。
家裡,顧靈因為丈夫回來了,趕回家去了,保姆留了一桌子的菜,也走了。
回到家,林珺熱菜,讓幾個孩子排隊洗澡,吃飯。
現場表演了一回起死回身術的大哥,又一回贏得了法典和半夏的心。
半夏去隔壁給他找睡衣了,而法典呢,則陪著哥哥在洗澡。
十四歲的,正在長身體的瘦猴兒,身材當然跟健碩的,保持健身的,二十歲的大哥哥沒法比,法典抽空,還要跟顧民解釋一下爸爸在五河村案件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並再加強保證一下:“從現在開始,公安會重點整頓東海市的亂相,我們東海市隻會變得越來越安全,會是一個人人能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見顧民不言,又說:“大哥,一會兒還有抓捕行動的直播呢,咱們一起看吧?”
“點點,你到底想說什麼?”顧民忍不住問。
熱情的弟弟讓他喘不過氣,洗澡都沒有私人空間,肯定有所圖嘛。
法典要給大哥塗力士香波,可人家不要,隻好給自己塗,他說:“你留下來唄,以後就不走了,跟我們一起呆著,好不好?”
顧民懂了:“你的意思是讓我留在國內工作?”
“對呀,你可以在東海市找工作啊,以後你就可以每天都吃到徐阿姨做的飯了,她做的飯特彆好吃。”法典說。
在紅國,顧民一邊讀書一邊兼職,租住的雖然隻是公寓,但條件很不錯的。
而現在,他要被迫跟弟弟共用一個洗手間洗澡,還得小心彆踩進蹲坑。
他很不舒服的,他反問:“我為什麼要留下,就為這兒連馬桶都沒有,還是因為洗澡時必須防著掉進蹲坑,再或者,必須用這種能爆了元素周期表的……力士香波?”
法典說:“一馬桶才多少錢,明天我就去買一個唄,你不覺得力士香波很香的嗎?”
熱情的,可是沒頭腦的弟弟啊,顧民莫名覺得他還挺可愛。
更可愛的還在外麵,洗完澡,顧民的衣服已經扔盆裡了,法典在幫他揉,他這時才發現自己沒帶睡衣,這要一個人住,光身子他就出去了,可老媽在,還有妹妹,他就不能這樣出去。
喊媽,讓給他送睡衣吧,但顧民才開了點門縫兒,準備喊媽,就見外麵有人捧著衣服在等他。
金發的,醜八怪哥哥開個門縫兒,女孩在笑:“給你睡衣。”
她先洗的澡,換了一套非常可笑的,上麵滿是肥肥的小老虎的睡衣。
臉上的神情跟睡衣上的小老虎一模一樣,還挺可愛。
可當顧民接過睡衣,又生氣了,他已經二十歲了,為什麼要穿一套跟五歲小女孩穿的一樣的,小老虎的睡衣?
女孩給了睡衣後,體貼的關上了門,並在外麵問:“哥哥,睡衣好看嗎?”
對待小女孩當然要有紳士風度,顧民說:“好看,特彆好看,快去玩吧。”
以為小女孩走了,他回頭把火發法典身上了:“睡衣你買的?”
“怎麼了,不好看嗎?”法典問。
“醜死了。”顧民全然不知道,自己傷害了一個小女孩的心。
法典於睡衣從來沒所謂,睡覺穿的,醜不醜有啥關係,他隻關注馬桶,說:“哥,明天我就問咱爸要錢,去給你買個馬桶去,放心吧,咱爸有錢的。”
顧民因為花睡衣而火冒三丈了,於是再度,把自己對新環境的不滿和不適應發泄給了法典:“點點,這不是一個馬桶的事,你們是第三世界的窮國,而我們是發達國家,我要帶父母去出國,讓他們享受發達世界的便利,我不會嘗試說服你的,因為你是一隻坐在井底的小青蛙……”
終於,在文化知識上法典碾壓了大哥:“你居然說我是井底之蛙?”
“對。”在穿睡衣的,金發的醜八怪哥哥說:“你就是一隻可憐的,井底小青蛙。”
法典被徹底激怒了,他憤怒,他想打人,但他總不能打大哥吧?
看了半天,法典突然找到攻擊的地方了:“大哥,你既然想當洋人,當老外,那應該把通身所有的毛毛都染成黃色啊,為什麼你的頭發是金色,毛毛還是黑色的?”男孩大笑:“大哥的毛毛還是黑色的,哈哈哈!\
顧民正在提褲子,手捂重要部位,惱羞成怒了:“你是個卑鄙的小孩,你愚蠢,你不要臉。”
法典衣服往盆裡一甩,手指過去了:“有種你再罵一句?”
顧民提上了褲子,一把推向法典:“我不但敢罵,我還敢打。”
廁所本就狹窄,法典撞翻了力士香波肥皂盒,哐啷啷的往下掉,他也不服輸:“有種你就把毛毛也染成黃色,你個假洋鬼子,狗漢奸。”
……
半夏在外麵給嚇的直哭,林珺哐哐敲門:“再敢吵,都給我滾出去。”
也不知最後誰贏誰輸,但因為媽媽發了怒,倆男孩默默的從洗手間出來了。
此時大家都是饑腸轆轆,飯菜熱氣騰騰,大男孩的胃是無底洞,倆兄弟足足吃完了半鍋白米飯,麵對著彼此,施展著仇恨,他們把菜也一掃而光。
本來說好要看直播的,可法典吃完飯就跑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半夏已經困了,得要林珺陪著睡覺。
小女孩其實很不開心,隻是剛才沒發作,上了床,才說:“媽媽,大哥嫌睡衣醜,可睡衣不醜,他才醜,他還跟點點哥哥打架,我不喜歡他,咱們把他趕走吧。”
林珺說:“他是你哥哥,以後得跟咱們在一起,他跟點點吵架,隻是因為三觀不同,他也有點迷失了自己,媽媽會耐心開導,並教育他的。”
“什麼叫迷失呀?”半夏又問。
林珺形容就說:“大概就是,他的眼睛瞎了,看不見。”
這麼說大哥非但長得醜,還是個瞎子?
女孩還想問問媽媽,為什麼大哥瞎了,卻還能行動自如,但她困了,才要張嘴巴,已經睡著了。
而顧民,此時在給遠在首都的老爺子打個電話。
比爸爸更頑固,迂腐的爺爺,在國外時,因為老爺子不能打涉外電話,沒條件,所以沒通過話,顧民已經有四年沒有跟他說過話了。
而現在,老爺子大概是寫了一封很長的稿子,在對著念,講一個男兒該有的報負,該有的民族大義和責任擔當,以及報效國家的決心。顧民初時認真的聽著,但聽一聽就煩了,畢竟豆腐三碗,三碗豆腐,爺爺說的都是廢話,他是個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就從包裡翻了一本書出來,邊看書,一邊做筆記,時不時的嗯一聲,以表達自己在聽。
林珺哄完孩子出來,看兒子在應付老爺子,有點看不慣,但也忍了。
這時已經快夜裡12點了,她暫時顧不上小民,得去等丈夫,問問他的情況。
抽空,她還得去看看,高六妹和二狗被接來了沒有。
出家屬院時,值夜班的保安問要不要陪著,林珺擺了擺手。
今夜,整個東海市的夜驟然安靜了,各種娛樂場所全關門了,街上也沒有遊蕩的,亂七八糟的半大小子們了,安靜就代表著安全嘛。
出了廠,馬路對麵,老院子一片燈黑火黯,看著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林珺正準備過去看看,就見遠處來了一輛的士,停了下來。
車裡有人,林珺一看就是顧謹。
而且直到今天,顧謹才發現,其實一開始,高崗就在有意把他往五河村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