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的笑(2 / 2)

盛年第一眼看到西門吹雪,就認出了他。

不是認出了他是劍神,而是認出了吹雪。

幼年時,玉羅刹曾帶西門吹雪來靖北王府做客。

靖北王向他介紹:“歸翼,這是你玉世叔的兒子,叫他吹雪哥哥。”

幼時盛年當然沒叫什麼“吹雪哥哥”。吹雪就是個傻練劍的,不管討論兵法律法還是政法都不搭話。

盛年設想過他萬一和西門吹雪重逢的場景。

果然如他所料——

當他見到西門吹雪的第一眼,心中的嫉妒和滾滾惡意就飛快漫湧了整個胸膛!

玉羅刹真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父親,把他的兒子養育得真好啊。

如果他在這裡把西門吹雪毀了,玉羅刹會露出怎樣脆弱的神情?

西門吹雪也隻是西門吹雪,劍神而已。

如果西門吹雪是一把劍,那就有十幾種方式折斷他。

何況他是一個人,一個有欲有求、純粹執著的人。這樣的西門吹雪,光是撕碎他的精神,折磨他讓他墮落痛苦的方案,盛年當場就在腦子裡為他量身定製了二十三個。

藏青兜帽下,盛年緩緩眨眼。

無情雪骨身周的刀罡氣場陡然淩厲三倍,嘶嚎的刀氣如巨型猛獸嗜血的爪牙,抵著地麵刮擦出刺耳的磨礪之聲。

盛年心頭的戾氣順著刀氣發泄出去小半。

他在心頭默念金剛經。

善哉。

有什麼必要呢?他對玉羅刹的敵意,連玉羅刹本人都未必曉得。他也永遠不會讓玉羅刹曉得。

善哉。

有什麼必要呢?他對玉羅刹的敵意,說到底也不怎麼關玉羅刹的事。他該恨的,還是當年那個弱小無能且軟弱的自己。

善哉。

有什麼必要呢?他和玉羅刹的事,又何必延伸到西門吹雪這個當兒子的身上。畢竟,西門吹雪什麼都不知道。

……真是叫人嫉妒。有玉羅刹這麼個周全的好父親。

善哉。

善哉。

不要被一時情緒衝昏頭腦。

盛年心平氣和地想。

條分縷析的道理在腦海中依次排列閃現,盛年回想多年以來的自我勸導,成功把自己勸了下來,濃烈的情緒在嫻熟的技巧下飛快稀釋。

——若真的被情緒所掌控,他事後一定會嘲笑死自己。

無情雪骨身周刀罡愈烈愈詭。

這可當真出乎意料。這一路來,無情雪骨大張旗鼓地殺人,彆人不知道他殺的是青龍會的人,故而以為他是個濫殺的魔頭,但青龍會卻知道無情雪骨殺的都是他們的人。

盛年一直在等青龍會出招。

殺手、陰謀、借力打力,隻要青龍會一動,他就能順藤摸瓜,直到連根拔起。

沒想到頭一個來的竟是西門吹雪。

奇了,玉羅刹分給西門吹雪的勢力,會查不出無情雪骨殺的都是青龍會的人?

就是玉羅刹信,盛年也不信。

這可巧了。盛年幸災樂禍地思量,回頭就用彙帝的身份給玉羅刹發一份喜報。用紅紙做底,燙上碩大的金字:‘英明神武慈悲為懷的玉教主,恭喜恭喜啊!想不到吧?你的手下裡混進了蟲子,你兒子被蟲子擋槍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回,盛年是真的完全心平氣和了。

一切的負麵情緒,都是他輸給自己的證明。它們是不正確的,不該存在的,應當被抹消的。

他無聲息克製了自己,從此也能更客觀地看待西門吹雪。

秋風低語。

西門吹雪已然劍意蓬發。

無情雪骨的手離開了腰側的刀。

‘我就不要西門吹雪的命了。’盛年兜帽下的嘴角微勾,半掌手套包裹的左手抬起。食指與中指並攏,其餘三指屈起,左臂斜伸,指向西門吹雪。

“錚——!”田純奏響。

“錚、錚錚錚錚錚——!”

無情雪骨的身影消失了。

西門吹雪已然揮劍!

快!快快!快之已極的快!

城頭的觀眾已看不清兩人動作!

藏青與雪白糾纏不休,轉瞬之間就在方寸之地騰挪上百次,兩人距離竟是如此之近,劍都要嫌長!

盛年在兜帽下斂目。

劍客最擅長近身戰。但他偏偏就要,手無寸鐵,在三尺之內貼身搏鬥,折斷劍神的劍!

琴止,風停。

西門吹雪的頸邊,抵著半截折斷的劍。

西門吹雪的劍。

那半截劍,被夾在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半掌手套的手。

即使他決意要殺我,我也僅是——

碾碎他的全部驕傲。

“叮鐺、叮鐺——”藏青兜帽下,琉璃珠串交響。

呼吸交接。

西門吹雪冷聲道:“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西門吹雪看到,無情雪骨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冷冽微笑。

劍鋒拂落西門吹雪的烏發。碎成粉末的發飄揚著,在地上寫成兩個刀意綻放的墨字——搶劫。

“…………”西門吹雪靜默。

“你……”這短短的幾息,西門吹雪不知思考了什麼,他取出隨身攜帶的全部銀票,遞給身前之人道,“要來萬梅山莊做客嗎?”

盛年:“…………?”

西門吹雪隔著兜帽,都能看出無情雪骨的愕然。

西門吹雪笑了。

一個盛年怎麼也看不明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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