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行騙的魔鬼(1 / 2)

八師巴的目光落在手中青綠色的佛珠上。

專注地凝視。

他十六歲剛到蒙古時,盛年送給他的佛珠。

八師巴手指撚動,圓潤青綠的佛珠一顆一顆,從僧人修長的指間流淌出來,轉動,垂落,落到盛年的掌心。

八師巴抬頭。

甲兵列陣,北風呼號。

盛年一身漆黑鎧甲,盔甲下的赤底金龍帝袍露出一點絳紅衣領,銀灰的發流瀉。他掀起黃銅麵甲,手鎧包裹的右掌伸出,握住了八師巴掌下垂落的佛珠。

兩人的手掌,一柔軟溫熱,一黑鎧寒涼,差一點就能挨到一起。

“隨我回去罷,盛年。我向你保證,大汗沒有暗害你。”八師巴道。

盛年搖頭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一個人回去罷,八師巴。”

八師巴又走近了半步。

他與盛年、不,現在該叫彙帝了。

蒙古國師與彙帝的距離本來就近,近到兩人間隻剩下半步的距離。八師巴這一動,便將剩下的半步也消弭,腳尖碰著腳尖。

於是緊跟著,盛年身後列陣的甲兵舉盾立刀,齊齊前進一步。

八師巴一愣:“你的軍隊,把我當敵人?……怕我傷害你?”

盛年頭也不轉,對身後揮手,安撫軍心。

然後對麵前的八師巴道:“鐵木真下的是必殺令吧?

“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鐵木真收到我裂蒙建彙的消息,就知道不可能令我回轉。既然注定敵對,在放任我這個大敵站穩腳跟前,他定要和時間賽跑,將我掐滅在萌芽中。

“那麼,你不來殺我,又來做什麼,八師巴?”

八師巴道:“給你下毒的到底是誰?是顧惜朝嗎?”

盛年道:“我不知道。既然你為鐵木真擔保,我就信你一次。但不是鐵木真指使,也是蒙古朝廷內部的人暗害我。”

“你真的不知道嗎,盛年?你也查不出來?……你不要騙我,盛年。”八師巴低聲道,柔美的聲音軟若撒嬌。

盛年道:“八師巴,如今大局已定,是誰下的毒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蒙古現在已容不下我;我叛出蒙古,裂蒙建彙之事也已成。即使真的查出幕後指使的真凶,我與蒙古、與鐵木真,也回不到過去了。”

“盛年……”八師巴歎。

對著盛年那狹長的丹鳳眼,緩緩眨了一下雙眼。

那雙仿若眼含流星、魔性而魅力濃稠的雙眼。

隨著八師巴這一眨眼,他身周的氣息陡然晦澀難言,又生出一股奇妙自然的律動,彷佛天際與地平線,跟同他的眨眼,進行了一次奧妙的開合。

無聲無息,又無人察覺。

“盛年,”八師巴第二次問,“給你下毒的到底是誰?是顧惜朝嗎?”

盛年停滯半息,神色間閃過掙紮,握著青綠色佛珠的右掌陡然用力,手鎧與佛珠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最終,盛年看著八師巴答:“沒錯。下毒的是顧惜朝。”

八師巴道:“為什麼?兩年前,大軍開拔前,你便已經知道顧惜朝是小北宋派來離間你和大汗的臥底,你怎麼還會讓顧惜朝下毒成功?”

盛年答:“因為是我要讓他成功。”

‘大局已定,是誰下的毒已經不重要了。’

‘是我要讓他成功。’

‘……大局已定。’

盛年的一句話,令八師巴靈光閃過,將所有的線索串聯成答案。

不動如山的僧人不再不動如山。

八師巴失聲疾問道:“你設計自己中毒?你設計自己‘被迫’叛出蒙古?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從兩年前你

就開始的計劃?你、為什麼要叛出蒙古?大汗哪裡……令你失望?”

盛年回答,如幼鳥乖巧地讓天敵把玩自己剛長成的羽毛:“不,這是我效力蒙古前,就勾勒好的計劃——以數年時間,竊得蒙古半數國土。我背叛鐵木真,與鐵木真無關。”

八師巴:“…………!”

八師巴神光閃爍,震愕無比地審視他。

盛年效力蒙古之前?

那時他才多大?

八師巴順著時光追去,幼時盛年那宏大的野心、宏大的才華、宏大的魄力,儘皆綻放色彩濃重妍麗的宏大光彩,填滿了八師巴的雙眼和心眼。

八師巴愣怔。

佛子般超塵出世的年輕僧人,頭一次露出這般“不開悟”的神色。

八師巴自幼天資縱橫,不論佛學武道都傲視群雄,年紀輕輕便尊為一國國師,沒有人敢把凡俗鉤心鬥角的花樣玩到他麵前來。

直到十六歲入蒙,認識了盛年。

八師巴關於人與人博弈的一切知識,都從蒙古的若相、盛年處旁觀得來。

但八師巴仍沒想到,身為一國國師、佛門賢者、武道至臻,有朝一日,他竟毫無察覺地,以一粒棋子的身份,進入了彆人算計的棋盤中。

——盛年的棋盤。

八師巴道:“你利用我。你叫我為你保密‘顧惜朝是小北宋臥底’這件事,不要告訴大汗……”

“不,不對,”八師巴下一瞬便否定道,“我不明白。如果這都是你的計劃,你為什麼把這個秘密泄漏給我?兩年前,你為什麼讓我知道‘顧惜朝是小北宋臥底’一事?如果我沒有為你保密,把事情告訴大汗,你的計劃就無法實現……但我不信這是你的疏漏。”

盛年答:“你當然不會告訴鐵木真。因為我知道,你是個不出誑語、說到做到的人。何況——”

說到這裡,盛年勾了下嘴角:“你信任我。”

“所以你就利用了我的……信任。”八師巴道。

他看著眼前的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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