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長生膏案之始(萬字,補3.10、3.11)(1 / 2)

寂靜深夜,光火明暗掩映。

陸小鳳與對方一路糾纏交手,從鏢局內院打上高牆,又從高牆打向無人的街道。

一時間竟是不相上下,誰也奈何不得誰!

打鬥途中,陸小鳳心驚的同時,也心生一絲疑惑:‘這人竟也不向我下死手?’

“停手!”一道男聲清越嗬出,兩枚飛鏢在月光下突兀出現,從遠處一路疾射而來,直直鑽入雙方打鬥的縫隙,迫使陸小鳳和對方各自向後退去!

街道儘頭,緩緩飄來一身坐輪椅的身影。

好獨妙的輕功!

陸小鳳趁隙看去,見到來人,頓時驚訝道:“無情捕頭?你怎在此!”

風中有赫赫衣袂之聲。

回答陸小鳳的不是無情,而是從街道另一頭吹來的柔厲譏諷之聲:“前小北宋四大名捕之首、現大彙秉燭衛麾下總領緝查衛的無情大捕頭,您貴人事忙,竟還撥冗入我南宋,我雨化田有失遠迎了!”

一襲寬大銀袍自月下旋來,如柳絮飄逸如豺狼迅猛,乍然停於正紅牆頭。

雨化田轉過身來,銀色披風一揚,側首低眉,冷酷眉梢,傾城麵龐,漆黑馬鞭淩空爆響,居高臨下俯視眾人。

輪椅上的無情甚至不抬頭仰視,隻平淡笑道:“雨大人身為南宋青鳥司副掌司,我身為大彙秉燭衛副掌衛,都是為南宋百姓計,迎與不迎,都不妨礙我與你的為民之心,雨大人不必為這等表麵功夫愧疚!”

雨化田麵色倏變,氣極反笑,道:“我倒是不曾聽聞,無情捕頭除了辦案能力一流,竟還有這麼利的一張嘴!”

‘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忍得久了,總能學上一兩招。要不是為人臣子,不能辱罵君上……’

無情仍舊平淡笑道:“雨大人謬讚。”

陸小鳳見狀不對,趕緊插話道:“無情捕頭,還有這一位……”陸小鳳看向方才與他交手的男人。

對方一襲藍衫,眉濃而長,帶著粗獷的男性魅力。雙眼秀逸,鼻梁挺直,月光微微照耀下,那薄薄的稍稍上翹的嘴,冷酷中浸出些透明的粉。但他一笑,那嘴邊的些微冷酷,儘皆化作了春風般的溫柔、君子般的優雅:“在下楚留香。”

陸小鳳頓時驚訝地跳了起來,道:“楚留香?盜帥楚留香?從不殺人的楚留香?人稱‘盜賊中的大元帥,流氓中的佳公子’的楚留香?久仰久仰!江湖中常把我倆並稱,今日終於得見本尊!”

楚留香笑道:“我也對‘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仰慕已久!”

陸小鳳道:“楚留香,聽聞你最近才剿滅了大沙漠上的石觀音,你和無情捕頭怎麼在此?”

楚留香看了看陸小鳳,又看了看牆頭的雨化田,摸了摸鼻子道:“我知道,兩位恐怕是想問,我是不是今夜福威鏢局的凶手之一吧?”

楚留香道:“實不相瞞,在大沙漠時,多虧了無情捕頭和他帶領的秉燭衛,我們一行眾人才能順利除掉石觀音。

“石觀音死後,我們清點她的產業,發現她的產業裡有一條極為龐大的罌粟售賣網。

“這條售賣網向中原諸國鋪開,並潛入地下,藏得極為隱秘……為了將這條罌粟網連根拔起,我與無情捕頭才一路追來福建。”

陸小鳳道:“一直追到了福威鏢局?”

楚留香道:“正是。遺憾的是,我與無情捕頭到福威鏢局時,所有人都差不多死透了,我和無情分頭查看,直到我聽見堂前的動靜出來一探,才被你瞧見!

“我初步猜測,要麼是這一支罌粟售賣線的主人被上級滅口,要麼是他自己假死脫身……”

陸小鳳看了雨化田一眼,見對方頷首,才道:“這可真是巧了!我來福威鏢局,也

是查到了最後兩塊真假羅刹牌其中一塊的持有者藏在福威鏢局,才有了今晚這一趟。

“我本來以為是一場‘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大戲,來搶羅刹牌的人殺人滅口,又被第三者所殺,才導致今夜的福威鏢局無人生還!”

楚留香道:“這些入侵福威鏢局的人,到底是哪個門派?”

無情忽然道:“看服飾和劍法傷口,那入侵福威鏢局的人,應當是附近的青城派。”

一隻信鴿落到雨化田肩頭,他立在牆頭展信一看,對眾人道:“查到了。幾日前,青城派掌門之子被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之子所殺。”

難道僅僅是為子報仇的戲碼?

那麼,賣罌粟的人去了哪兒?倒數第二塊羅刹牌去了哪兒?漁翁得利的凶手又去了哪兒?

又怎麼會這麼巧,恰好就在他們暗探的這一夜?

一時間,楚留香和陸小鳳同時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大大的“難辦”兩字。

陸小鳳反應過來,道:“對了,雨大人,不是說好明早見,你怎麼來了我這一邊?”

雨化田給出了今晚最後一個糟糕的消息:“我負責的那一個目標也死了。死前神色迷亂,狀若瘋狂,和青城派眾人的死法如出一轍!”

陸小鳳捂住眼睛哀歎一聲,道:“這可真是……我一開始真的隻想查個繡花大盜啊!”

或許連繡花大盜本人都沒想到,他竟會因為“陸小鳳沒空查他”這種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過一劫。

但阿康已逃不過這一劫。

臨安,花滿樓小樓的隔壁,衣府莊園內。

林仙兒托著衣物等在旁邊,衣公子在屏風內換衣,白玉京懶洋洋地打著哈欠,阿康守在門口。

衣公子道:“林仙兒,彙報你在金國完顏王府的情況。”

林仙兒連聲音中的一點兒嬌媚都不敢帶出來,乖順地道:“回公子的話,自從完顏洪烈身死、楊鐵心仍在世的消息被義母知道後,義母的心思便浮動起來,乃至畏畏縮縮,不怎麼肯聽我的建議了。尤其是孫兒出生後,義母的心思更加躁動起來,開始有瞞著我的小心思,愈發不聽話。

“好在,先前義母的孫兒被無名人擄了去,害得義母整日整夜地哭鬨、睡不著,直到您派人救回了……”

卻被突然被阿康打斷:“孩子被人擄走不是巧合?是你派人安排的?!”

盛年都懶得理睬完顏康的狂吠,在屏風後道:“繼續。”

林仙兒道:“直到公子派人救回了義母的孫兒,她才一顆心放回肚子裡,終於喜笑顏開,甚至向我哭訴,知道了她身在金國,明裡暗裡全是豺狼虎豹,就算是楊鐵心也靠不住,隻有公子您,才是她永遠的支柱!”

阿康嘶啞喝道:“公子衣!你說話!是你擄走了我兒子,是不是?!”

盛年寡厭道:“也不知道經過這次敲打,包惜弱能安分多久。”

林仙兒道:“公子放心,仙兒會替您看著義母!”

阿康快步進入屋內,將將止步於屏風之前,質問道:“公子衣!回答我!你這個滿心隻有利益的冷血怪物!那是我兒子!他還是個不到周歲的孩子啊!你就這麼無情,絲毫不在乎他因你的利用半路夭折?!”

盛年不屑辯解,在屏風後笑道:“你兒子?既不是你生也不是你養,你也好意思自稱一句爹?”

林仙兒應和道:“對了,公子,此次前來,穆念慈還托我送一封信給阿康護衛!”

說罷,將信封從袖中取出,遞了出去。直直遞到阿康身前。

阿康一愣,怒氣被這一動作打斷,又不得不接過,將信拆開。

信一拆開,便是打頭的三個大字映入眼簾。

白紙濃墨,清楚到身邊

的林仙兒、身後更遠處眯眼打盹的白玉京,都能瞧見。

蘸著淚痕的三個字。

令信紙不斷抖動的三個字。

讓阿康神魂俱碎的三個字!

盛年在屏風內好奇道:“什麼信?”

他還偏要問本人:“阿康,是什麼信?”

阿康頭腦大痛,淚水漣漣而下,渾渾噩噩地應著命令,顫聲擠出道:“與……君……絕……”

盛年早就了解過這個對完顏康不離不棄的穆念慈是個什麼性格,若無旁人連下猛藥,絕無可能叫她拿出這麼一封信來。他隻呼吸之間,便明白了這是誰的傑作,罕有地讚道:“林仙兒,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林仙兒抑製著被盛年稱讚的狂喜,勉強鎮靜道:“公子謬讚!穆念慈到了完顏王府後,便搬到了我的住所附近,生產完坐完月子後,便時常來找我說話。”

屏風內,盛年忍不住輕笑一聲,頗感人生之神奇。

穆念慈時常來找林仙兒說話?

也不知這說話中,林仙兒到底摻了多少私貨,能把一個穆念慈“春風化雨”得寫出這一封“與君絕”?

林仙兒繼續道:“如今,穆念慈正在我名下的一間鋪子做活,我看她在與客人打交道方麵頗有林姐姐的一二風采,正琢磨著將她推薦給秦二掌櫃呢!”

盛年應道:“知道了。”

林仙兒道:“啊,對了,公子!穆念慈正打算給她的兒子改名,她感念我對她的幫助,要我給孩子取個新名字。公子,仙兒才疏學淺,您可有什麼好建議?”

以林仙兒的膽量,絕不敢單純地勞煩盛年“給孩子改名”這種小事,這是揣度盛年對那孩子的看重程度,特意賣好來了。

阿康終於回神,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改名?”

盛年也道:“對了,穆念慈的兒子,本來叫什麼?”

都把人孩子利用了一遍,到頭來竟連孩子叫什麼都不記得。

林仙兒道:“穆念慈的兒子原名楊過,是郭靖和黃蓉為孩子取的名字,寓意是要叫孩子記住他爹爹的過錯,長大以後不要再犯……”

“楊過?可笑!”屏風後的盛年打斷道,“把父輩的過錯延續到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還要把這段過往變成名字,叫孩子一輩子活在這個枷鎖之中?嗬,真是好一個郭靖!愚蠢自大,不知所謂!誰給他這樣的權利?!郭靖蠢,黃蓉也跟著犯蠢?”

阿康瞳孔一震,後退數步。

林仙兒冷眼瞥了這個無用、叫她看不起的完顏康一眼,道:“公子說的是!連這孩子的父親都不反對這個名字,反倒是公子想到了。某人那時破口大罵、連聲質問,殊不知,所謂冷血無情的是誰?真正關愛孩子的又是誰?!”

阿康搖搖擺擺,再一次後退。

甚至餘光中,看見從頭至尾不吭一聲的白玉京,默默點頭讚同!

林仙兒道:“穆念慈也是這個意思。當初讓孩子得了楊過這個名字,她現今十分後悔。穆念慈不僅不打算叫孩子再名‘過’,甚至也不打算叫孩子再姓‘楊’!

“既然下定決心與孩子的父親一刀兩斷,加之孩子的父親明麵上已是個死人,穆念慈便要叫孩子從母姓,跟著她姓‘穆’!”

阿康沒有反應。

他似乎又沉浸到那封“與君絕”的書信中去。

盛年道:“包惜弱會同意?”

林仙兒道:“義母當然不同意,楊家的香火怎麼能斷?我臨行前,她倆還在為這個問題爭執呢!穆念慈已經說好了,等我回去後,若包惜弱仍不同意,她便要帶著孩子出走,天大地大,她一個人也能把孩子撫養長大!公子……”

盛年道:“說。”

林仙兒道:“若

公子不反對,我想動用我手下的飛衣商行勢力,接濟穆念慈一把。”

盛年道:“我當然不反對,不是說她在經商接物上有點本事嗎?也彆推薦給秦二掌櫃了,直接去找林大掌櫃。不過林仙兒,你什麼時候也有了這種好心?”

林仙兒當即跪下,匍匐在地,強抑恐懼的顫音道:“公子,已經十多年了,您不允許的仙兒從來沒碰過,仙兒一直都很聽話!仙兒隻是覺得,林姐姐看到仙兒做的這些事,會喜歡……”

做林詩音喜歡的事,成為林詩音欣賞的人。

盛年的多年威懾下,林仙兒討好林詩音的行為,已經成了本能。

盛年從屏風後出來,整理衣襟,道:“好了,我知道了,不用解釋了。站起來。過來給我梳頭。林大掌櫃呢?是不是在你那裡?”

林仙兒拿起梳子,道:“公子,林姐姐讓我帶了她做的糖麻薯來,還有彆的點心。林姐姐最近心情不好,在四處拜訪名醫……”

‘拜訪名醫。’

盛年眼眶一熱,連忙閉目,低歎道:“你……看著她點,彆叫她遇人不淑。”

林仙兒看著鏡中閉目的青年,小聲道:“知道了,公子。林姐姐也真沒您想得那麼單純,都這麼多年曆練過來了,林姐姐早就是飛衣商行的林大掌櫃了,也就你一直把她當成當年那個林詩音……”

盛年打斷道:“少廢話,你了解她還是我了解她?”

‘真是自大的男人。’

仗著盛年失明看不見,林仙兒悄悄吐了吐舌。

‘哼,你要是真的了解林姐姐,還會跟她鬨僵到現在?現在不理人,要是林姐姐真的遇到什麼事,第一個出麵還不是你?’

林仙兒梳好盛年的最後一縷發絲。

染成純黑的烏發蜿蜒而下,在後腦處,銜住一枚彎彎的、濃黃的玉。

月牙兒般的玉。

月牙兒般的玉嵌在黑發中,隨著更夫的一聲鑼響,玉作的月牙更亮,發簇的黑夜更深,月輝隱隱綽綽,照亮福威鏢局外或站或坐或立於高牆的四人。

此夜鏢局血飄香。

事急從權,雨化田不得不大局為先,提議四人聯手查案。

其他三人心知肚明,雨化田就是見不得無情一個彆國臣子在南宋土地上大搖大擺地“秉公查案”。奈何聖上一紙詔書,他雨化田既然沒有把人趕出國境權力,就隻能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

接收到雨化田那“我會盯著你”的眼神,無情心中產生一種陌生的愉快之感。

他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這是他身為小北宋捕頭時絕不會得到的尊重,也是他身為立於南宋國土上的大彙臣子時,才能得到的忌憚。

‘弱國無外交。’

無情想起世叔閒暇時對他隨口提起的這一句。

隻不過,曾經他是“弱國無外交”的一方,現在他是“讓弱國無外交”的一方。

‘無情,去吧,相信世叔。做大彙的臣子,會比做趙佶的臣子更快樂。’

想到這裡,無情驅動輪椅,對雨化田淡然一笑,道:“雨大人,還請善待我。大家將來都是同朝為官的人,萬望留有餘地。”

雨化田怎麼可能聽得出無情話語中的雙關深意?

他冷道:“秉燭衛入我南宋國境不夠,還要上我南宋的朝堂,與我朝百官同朝廷議不成?哼,你們野心倒是不小!

“還有你,無情副掌衛!兩宋同氣連枝,你才做了幾天的亡國奴,身心就俱歸彙帝,安心當他狗腿子了?所謂‘四大名捕’的偌大名頭,真叫我雨化田作嘔!”

雨化田單方麵不歡而散。

但案子總還要查。

雨化田也不是因私廢公之人,涵養一流,第二天一早,就跟沒事人

一般,同三人一起查案。

叫陸小鳳和楚留香心中暗暗讚了一聲“佩服”。

幾人合力之下,再加上雨化田手下的青鳥司精英跑腿,不過幾日,便將福威鏢局一案理出個首尾。

悅來客棧的一間包廂內。

“青城派餘滄海打上福威鏢局,除了為兒子報仇以外,還圖謀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家傳的七十二路辟邪劍法秘籍。我們搜遍所有屍體和鏢局內外,沒有搜到秘籍。”

“當夜,林震南的兒子林平之逃出生天,現在亡命在外。兩塊真假羅刹牌的原主人已死,搜屍過後,均沒有找到羅刹牌。”

“福威鏢局所有屍體中,除了林平之外,還少了一個姓何的打雜。這個人就是手握一條罌粟買賣線的人,真名孔律莊,一直喬裝改扮藏身福威鏢局。我們猜測,他就是那個用毒殺死所有青城派來人的凶手。”

一隻青鳥報告完畢。

楚留香踱步道:“假設當夜。青城派打上鏢局,殺得血流成河。等鏢局的人死乾淨後,孔律莊下毒反殺,取走鏢局內某人身上的羅刹牌,繼而離開。又來到另一處,同樣下毒,取走最後一塊羅刹牌?”

說到末尾,楚留香自己都把自己說笑了。

青鳥下屬道:“根據推斷,當夜雨大人的目標死得比福威鏢局的人至少早上兩個時辰。”

陸小鳳猜測道:“用毒殺青城派的凶手,和用毒殺人取羅刹牌的凶手,會不會是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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