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林翰知道自己有些多嘴了,可是也許是因為應激反應,他就是控製不住的往那杯茶上麵看。
越看，越覺得，這杯茶除了色澤,哪哪都像當初的那杯牛奶。就連用的杯子也像！
楚老爺子和兒子的關係再不好，那也是楚家的家務事。但是他現在這麼直白的對楚老爺子說,他懷疑桌上的茶水有問題。那不啻於他在明晃晃的對楚老爺子暗示：你一手養大的兒子,想要害了你。
那是你血脈相連的孩子，那是你也曾經付出無數心血,想要把他養育成才的兒子。
可是為什麼不可能呢？這個世界上奇怪的事情還少嗎。
“小瀚。”林國盛看了林翰一眼，但是看林翰那黯然神傷的樣子，還是沒有說什麼。
唉，還是經曆的事不夠多，一遇到心緒起伏的事情連自己在想什麼都掩藏不住。
林國盛把目光轉向楚老爺子,因為林翰的話，楚老爺子也在盯著那杯水看。現在天有些熱了,他有喝涼茶的習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等到晚上壽宴結束後,忙碌了一天的他回到房間後，桌上的茶水他是肯定會喝的。
隻要是和楚老爺子比較親近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習慣。
老爺子神色莫測，最終還是走到電話旁，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小梁,你上來一下，我有點事要交給你辦。”
梁管家，也就是之前一直跟著楚驍寒的那個管家。如果不是非常信任他，楚老爺子也不可能讓他跟著幫忙照看楚驍寒。
“好的，請稍等先生。”
等到梁管家上來之後，楚老爺子指著茶幾上的那杯茶水，說道：“小梁，你把這杯茶連帶著我之前用的茶葉，還有我房間裡的飲水，一起拿去化驗一下。然後再讓人提取一下指紋，看除我之外還有人誰動過這個杯子。注意，彆讓其他人看到了。”
“好。”沒有管楚老爺子的要求有多麼細思極恐，梁管家一臉平靜的答應了下來。反正雇主的話，隻要不是傷天害理，他聽著照辦就是。
等到他帶著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聽老爺子把他叫住，囑咐道：“結果沒出來之前，你就在那裡等著。”
說完這句話，楚老爺子停頓片刻，才接著說道：“不論結果如何，都第一時間來告訴我。”
等到梁管家走了之後，楚老爺子才轉頭有些哭笑的對林國盛說道：“家門不幸啊，讓國盛你們看笑話了。”
林國盛搖頭，此刻不論是安慰還是其他，說什麼都有些不合適。於是林國盛索性先帶著林翰和腓腓下了樓。
“我先帶著這兩個孩子下樓了，等老哥你收拾好之後也下來吧。畢竟來了這麼多的人，都是等著給老哥你祝壽呢。”
楚老爺子點頭，“我等一下就下去。”
林國盛牽著腓腓，帶著林翰往樓下人多的地方走。這件突發的事情，到底是給這本就不以喜慶為基調的壽宴再次蒙上了一層陰霾。
隻是看小孫子時不時看著自己，有些不安的樣子。林國盛還是打起精神，笑著誇讚道：“我們腓腓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如果不是腓腓剛好看到，又剛好因為不喜歡楚生，所以出聲詢問。恐怕這件事最壞的結果，就是林翰所猜測的那樣了。
“腓腓幫了楚爺爺？”腓腓聽到爺爺的誇獎之後笑了笑，有些奶氣的說道：“是不是因為那個人沒有經過楚爺爺的同意，就跑到楚爺爺房間裡去了？老師說，不敲門就進彆人的房間，這樣不好。不禮貌。”
林翰點頭插嘴道：“腓腓說的沒錯，不經過彆人同意就進其他人的房間，確實不禮貌。你看楚爺爺都生氣了。”
小家夥點頭，“腓腓知道了。”腓腓以後也會繼續努力做一個有禮貌的小朋友的。
之後林翰又叮囑了一下小家夥，讓他在楚老爺子確定之前不要再和其他人說這件事。腓腓點頭答應了。
樓上氣氛凝滯，樓下卻依舊是一片人聲鼎沸，熱鬨非凡。
楚老爺子身體不好的事情，目前也隻有林家人知道的清楚些。剩下的一些人，即使有消息來源，知道老爺子身體不太好了。但是具體不好到了什麼程度，他們卻不知道。
現在看楚老爺子還有精力辦自己的七十大壽，大多人都在心中思忖：應該是沒大事吧。
“爸爸。”腓腓看到樓下林斯年的身影，朝著他跑了過去，然後一把抱住了林斯年的大腿。
林斯年看小家夥精神還不錯，於是笑著說道：“看來腓腓今天還不太累啊？”
之前在門外小臉熱的紅撲撲的小家夥此刻臉蛋又恢複了粉白，小朋友累的快，精力恢複的也快。此刻仰頭看著林斯年，又恢複了精神奕奕的小模樣。
“不累。”小家夥搖頭，“腓腓休息一下就不累了。爸爸，腓腓想吃小蛋糕。”
蛀牙之前腓腓雖然也喜歡小蛋糕，但是因為想吃的時候隨時都有，所以也沒那麼心心念念。結果現在因為牙齒的原因，不能隨便吃了之後，林斯年他們都輕易不敢把小蛋糕、小布丁之類的往腓腓麵前擺。
就怕一不小心把小家夥的糖癮給勾出來了。
可是今天是特殊情況，光林斯年的目光掃去，就能看到不下二十種的甜品種類擺放在長長的自助餐桌上。
小小的，看起來格外精致美味的甜品們時刻吸引著小朋友的目光。但是因為沒有爸爸的同意，所以他又隻能強忍著不往自助餐台前麵湊。
“腓腓想吃小蛋糕了？讓爸爸算一下，腓腓上次吃小蛋糕是什麼時候呢？”林斯年在小家夥麵前掰著手指開始數，“是十天前在幼兒園，腓腓說，源源給了你一塊芝士小蛋糕吃，對不對？”
“對~”腓腓乖巧點頭。
林斯年看著腓腓，哪怕糖癮上來，特彆想吃小蛋糕小布丁的時候，腓腓也從來沒有自己偷吃過一次。因為之前小家夥就答應過他，想吃的時候要和爸爸說，不能自己偷偷吃。小家夥很認真的答應了。
真的是很乖很乖的小朋友了。
這麼乖的小朋友，當然值得一次小蛋糕來作為獎勵。
於是林斯年摸了摸腓腓的小腦袋，帶著他走到放滿甜品的餐桌旁，然後把小家夥抱起來，便於他看餐桌上都有什麼。
“腓腓可以自己挑兩種。”林斯年本來想說一種的，可是當看到他家小朋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滿桌甜品的時候，一種還沒說出口就變成了兩種。
林斯年在心中暗自歎息，看來他這輩子都沒什麼希望當一位嚴父了。
這麼艱巨的任務，不然…還是交個林景曆來完成吧。沒有嚴父，嚴伯父湊活著也可以。反正隻是一字之差而已。
腓腓的眼神掃過滿桌的甜品。看什麼都想吃。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一份小蛋糕，還有一小杯果汁。
說起來，這還是腓腓第一次出現在由：非林家舉辦的公共場合宴會。
許多人對林斯年忽然冒出來個這麼大的孩子不是不好奇，可是林家把這孩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尋常人根本就不敢往上麵湊，隻能遠遠的看著當年那位在他們記憶中桀驁不羈的林二少，如今改邪歸正，從良做慈父。
隻是孩子他媽是誰呢？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因為小家夥的存在，原本分散在壽宴大廳內外各處的林家眾人，漸漸在林斯年身邊聚齊。
看到這一幕的有些人不是沒想過上去刷個臉，但是等看到楚生後，又生生忍住了。
楚生當年和林家的那點恩怨，基本上隻要是在C市上流社會待久了的人都知道那麼一點。
楚生同樣在看，他不光在看，他還在忍。他在強忍著讓自己的眼神不要流露出怨毒。就是因為林家這些人，他才會被人當笑話看了這麼多年！
還有那個軟硬不吃的臭老頭子也是，明明是自己的兒子在外麵被人欺負，被人打。結果他這個當父親的不給兒子報仇也就罷了，居然在他被打後又把他給打了一頓！
當時老頭子看自己的眼神，楚生一輩子也忘不了。就好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又像是在看一個讓他失望透頂的垃圾。
也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父子之間，就已經生了嫌隙。之後，不過是讓裂縫越來越大而已。
不過現在的楚生已經不在乎了，他早已不是當年在父親的拐杖下連還手都不敢的慫包，隻要再過些時日，楚家，早晚是他的！
又過了一會兒，楚老爺子拄著拐杖，神色如常的從樓上下來，身旁還跟著楚驍寒。
林國盛說林翰還缺乏曆練確實沒說錯，最起碼看楚老爺子，明明前一刻剛知道，楚生對他這個當父親的心懷不軌。下一刻就依舊可以麵帶笑容的出現在眾人眼前，和前來參見他壽宴的老朋友寒暄。
“老馬你看起來身體是越來越硬朗了，你看這臉上，紅光滿麵的。”楚老爺子站在一群老夥計中間，談笑自若。
“老馬是剛從外麵的來的時候被熱的！讓他隨便穿點棉布汗衫之類的過來就行了，都是一群老頭子了，又不是年輕人。偏偏他愛麵子，非要穿正裝，穿這麼整齊有誰看他一個老貨。”有人順勢開玩笑似的奚落這位老馬。
這下老馬被奚落的不樂意了，“你們要說怎麼不說老林？我和他比哪算是紅光滿麵。”
說到這裡，老馬又有些疑惑的嘟囔道：“哎，你們說也奇怪了。以前我也沒發現老林精神頭有這麼好啊，怎麼現在每回見他，我都問他到底是乾什麼了，是有什麼快樂秘籍，或者是吃了什麼治療失樂症有奇效的新藥了？可是他就是不說。這麼小氣，就算他真有了我還能搶他的？他分我一粒能怎麼了。”
就他們C市的這些人家手裡，誰家手裡還沒有一兩個實驗室的股份？那些在研究失樂症時順帶被製作出來的‘副產品’都是一抓一大把，都算是新藥。
有可以治療脫發的，有可以補腎的，有可以護肝的，還有可以益智的！
就全世界來說，專攻失樂症的實驗室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大大小小多到數也數不清。每一天都有新藥問世。
可是研究來研究去，真正對失樂症有效的藥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所以整個世界對於失樂症藥物的態度，都是既希望，又沮喪。
而老馬說這話，也是半真半假，開玩笑居多。
看老馬這個樣子，楚老爺子老神在在的說道：“你問他，不如來問我。你問我說不定我就告訴你了。”
“你知道？”老馬聞言立刻說：“那你快跟我們說說。”
同樣在一起的其他人聞言也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楚老爺子，似乎期盼從他口中得到點有用的信息。
楚老爺子拄著拐杖賣了會兒關子，等到一群老友都開始怒目而視的時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想知道秘籍？有啊。”
“你倒是快說啊！”有人催促道。
這一群老爺子，年紀加起來估計都有幾百歲了，結果現在湊到一起，跟越活越回去了似的。
“那就是，讓你兒子再給你生個孫子！”楚老爺子說完後，低頭押了口茶。不過剛舉起茶杯，像是想起了什麼，隻把茶水略沾濕嘴唇就放下了。
果然，等到他再次抬頭的時候，就聽到老馬抱怨道：“你這是耍我們玩兒啊？老楚我怎麼沒發現，你老了之後蔫壞？”
他們這些人年紀最小的也早就當爺爺了，楚老爺子這秘籍，說了等於沒說。
楚老爺子踏步離開，“秘籍我都已經告訴你們了，你們不相信那就怪不得我了。”
這些人以為自己在忽悠他們，可事實就是如此。自從國盛有了腓腓這個小孫子後，那精神頭是一天好過一天，現在他再和林國盛站在一起，不說像兩輩人，但是他確實是顯得蒼老了很多。
楚老爺子自己也曾經嫉妒納悶過，怎麼孩子都是一樣的養，林家那邊一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孫子輩也是，那一排排站著跟小白楊似的，看著就喜人。
結果到了他們老楚家這邊，如果不是還有驍寒這個小孫子在，他真的要懷疑是不是他們老楚家的基因，到了他這一代出什麼問題了。
壽宴還在繼續，此刻熱鬨非凡的大廳，更像是給楚老爺子提供了一個暫時不去想真相的伊甸園。
他最喜歡的小孫子站在身旁，三兩老友環繞，周圍是賓客鬆柏長青，益壽延年諸如此類的賀詞。
小穎，如果小穎一家也在這裡，多好啊。楚老爺子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十年前，他過六十大壽時，小女兒對他說：爸，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長壽麵，為了學揉麵我把手腕都給揉腫了。你必須全部吃光！
滿滿一大碗的麵，當時嘗了第一口的老爺子就忍不住撇嘴，這丫頭什麼手藝，是想鹹死她老子嗎？
不過後來，老爺子還是一邊嫌棄，一邊吃完了整碗麵。嘴裡鹹到都發苦了。
今天的老爺子再次茫然四顧，似乎還在妄想，會有人忽然端著一碗麵跳出來，然後再逼著他一口湯都不落的吃完它。這個人身邊應該還跟著一個他至今還有些看不順眼的男人，以及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
今年的壽宴，最後的桌上擺儘了山珍海味，楚老爺子的嘴裡不會再鹹到發苦了，可是心裡……
苦煞人也。
終於，壽宴在月上中天之時結束了。這次楚老爺子依舊是讓楚驍寒送的客。至於那些關係親近的老友們，他親自給送到了大門前。
這場壽宴從頭到尾，都沒有老爺子的兩個兒子什麼事。楚生和楚晟這兩人在老爺子心目中的地位如何，明眼人從這場壽宴中便看得分明。
等把人都送走後，整個楚家裡，林家隻留下了林國盛他們一房的人，拖兒帶女來的楚生和楚晟沒等老爺子攆，早就自己識趣的走了。
楚老爺子看向楚驍寒，語氣溫和的說道：“驍寒，你今天晚上到你林爺爺家裡睡。等什麼時候有人接你了，你再回來。”
楚驍寒沒有說話，今天一天他都表現的很沉默。
“聽話。”楚老爺子的語氣強硬了些許。
可是看著楚驍寒眼眶通紅，執拗的看著自己的眼神。楚老爺子最後還是長歎一口氣，和楚驍寒保證道：“爺爺保證，爺爺一定親自去接你。”
聽到楚老爺子的這句保證，楚驍寒的表情這才好了些。“說好了，爺爺你要親自來接我。”
“說好了。爺爺答應你的事，哪件沒辦到過。”
親情的表現有時候有很多種，愛一個人的表情同樣有很多種。楚老爺子雖然平時對楚驍寒嚴厲，但是他對楚驍寒的愛，同樣不會淺薄。隻是表現的，更加深沉。
和楚驍寒說好後，楚老爺子又蹲下身來和腓腓商量道：“腓腓，楚爺爺和你商量個事情好不好？”
小家夥點頭點的很快。
“你今天晚上幫楚爺爺多陪陪你驍寒哥哥，楚爺爺怕他晚上做噩夢，自己偷偷哭。萬一他哭了，你幫楚爺爺安慰安慰他。”
腓腓聞言有些驚訝，原來驍寒哥哥也會做噩夢哭鼻子啊。
他立刻牽上楚驍寒的手，晃了晃說道：“腓腓不會讓驍寒哥哥自己偷偷哭的，腓腓會安慰他。”
腓腓特彆會安慰哭哭的小朋友，好多小朋友哭了之後，被腓腓哄一哄就不哭了。
把事情都安排好後，等到臨走的時候，腓腓往後看去的時候忽然有些猶豫，但是最後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盯著楚老爺子看了好一會兒。
滿眼的黑霧，不是麻木，不是絕望，而是鋪天蓋地的哀傷。隻看一眼，就讓人也忍不住跟著落淚了。
這樣的情緒，這樣和快樂一樣，同樣具有極端傳染性的情緒，還不是腓腓這樣一個幼年小神獸可以承受得起的。
所以在本能的保護下，小家夥隻看了一眼，接下來再怎麼努力看，都看不到了。
神獸的直覺告訴腓腓，他現在必須要做些什麼了。可是怎麼做呢？
“腓腓，在那看什麼呢？我們要走了。”林翰走到腓腓身邊招呼道。
結果被他喊了一聲的小家夥如夢初醒，扭頭朝楚老爺子飛快的跑了過去。
步伐快的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