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黃的秋菊花叢中,蕭景丞麵色鐵青,仿佛難以置信似的,一雙眼眸結滿了冰渣子,盯著他們。
俞鹿也僵住了。
蕭景丞剛才是看見她親嵇允了嗎?
可是,蕭景丞就在她的後方,後麵也沒有高大的樹木或石碑之類的遮擋物。嵇允對外界的警覺和不信任,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當初,他在國子寺的池邊與大皇子密談時,連她的裙角不小心勾到了樹枝的動靜都能聽見。蕭景丞一個大活人,走到了他抬眼就能看到的近處,他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
除非,嵇允——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地,在蕭景丞的麵前,展示他和她的關係。
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嵇允的態度堪稱平靜坦然,察覺到了俞鹿的緊張,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仿佛是在以行動,給出了答案。
蕭景丞瞪視他們兩人,目光漸漸落在了俞鹿身上,齒間碾出了一句仍是不願相信的話:“你喜歡男人?!”
俞鹿:“……”
她該說點什麼?
她的確是喜歡男人,但蕭景丞現在明顯將她和嵇允當成了兩個斷袖的男人。
隻是這事兒一旦否認,就可能會扯到她的真實身份,那就是犯欺君之罪了。
說起來,周朝的男風也頗為多見,一些好此道的富裕人家,也會養著幾個男寵在家……蕭景丞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莫非,蕭景丞很厭惡男風?所以,看見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和小廝在花園裡親嘴兒,受了太大刺激,才會暴跳如雷?
在這短促半息之間,俞鹿的眼珠子微顫,還沒想好說辭,就感覺肩上的手安撫似的微微用力捏了捏她。
嵇允的聲音很沉穩,且無退縮之意,答道:“皇上,就如你所看見的一樣,我們是在一起的。”
蕭景丞的胸膛微微起伏,怒極反笑地蹦出了一個字:“好。”
仿佛有一隻手掐住了他的喉嚨,讓那些譏誚難聽的話都無法出口。在僵硬的氣氛中,他拂袖離開了。
一直走,走到了一個沒人能看到的地方,蕭景丞才停了下來,臉色非常難堪。
陸陸是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小廝。他需要的是陸陸的忠心,那小子也的確做得不錯。除此以外,陸陸選擇與誰結合,其實都與他無關。就算沒有嵇允,陸陸也已經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齡了,不是嗎?
明明清楚這一點,可此刻,在他的胸腔裡翻滾的震驚,懊悔,悵然若失,仿佛遭到了背叛的憤怒,還有燒心烈火一樣的嫉妒……又是從何而來的?
蕭景丞猛地一錘牆,在失態中,控製不住地去猜想——如果早就知道了陸陸喜歡男人,那是不是也可以接受自己?
如果他一開始沒有讓嵇允和陸陸見麵,也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出了。
……
那天被蕭景丞撞見後,他的樣子氣得好像要吃人。雖然天塌下來了也有嵇允頂著,可俞鹿還是有些擔心蕭景丞會給她穿小鞋。
好在,最後證實她想多了。蕭景丞新君上任,有大把事情要做,才沒空和她這個小蝦米計較。跟著蕭景丞的舊部下都得到了職位安排。出乎意料的是,俞鹿也在文淵閣混到了一個職位,不用再跟在蕭景丞的身邊了。
之前蕭景丞使喚她時,還三申五令,強調她生是蕭家人死是蕭家鬼。現在居然不要她跟著了。
果然是因為那天的事吧。
看來,蕭景丞真的很厭惡斷袖之風。
不過,這樣就不用老在蕭景丞麵前晃了,被發現身份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除了值守宮中的輪值日,其它時候都能出宮,還挺自由的。就這樣,彆去糾結恢複身份了,一直混到進度條滿100%,也不錯。
至於嵇允,地位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被許了丞相之職。也對,他是蕭景丞的大功臣,也積累了一定的共同征戰的情誼,蕭景丞不是蠢人。不會因為嵇允是斷袖,就和這麼一個有才能的臣子生出嫌隙的。
文淵閣說白了就是一個打理古籍文物和儲存往來文書的地方,還會給皇上、以及未來會有的妃嬪皇子送筆墨紙硯。和俞鹿共事的人都是一些文縐縐的小文官。俞鹿在暗地裡一直覺得這些說話三句不離“之乎者也”的人都是書呆子。不過,他們的心思也比其它地方的官員都簡單一些,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的事兒。
在文淵閣入職了半個月後,俞鹿就憑借她機靈的性格,在文淵閣裡混得如魚得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嵇允在暗地裡打過招呼,她總能輪到一些輕鬆的差事,搬搬抬抬書本的重活兒從來不用乾。
這天,總管讓她給璿璣公主送一些作畫用的材料過去。
俞鹿打算送到就走,但璿璣似乎聽說了送來的人是她,特意讓侍女叫住了俞鹿,請她進去喝茶暖暖身子。
幾場秋雨後,天氣已經涼得要添上初冬的衣裳。璿璣坐在了她的宮殿的花園裡,一個亭子之中,石桌上擺了茶具和暖爐,看起來十分風雅。
俞鹿也不知道這位素昧平生的公主為何請她進來。不過璿璣的態度倒是很平和溫柔,叫她免禮,俞鹿謹慎地坐了下來。
“聽說你的名字叫陸陸,在我皇兄征戰的時候,是隨侍在他身邊的小廝。”璿璣捧著茶杯,苦惱的表情充滿了少女的天真之情:“我真羨慕你那麼早就認識我皇兄了。”
不管怎麼說,俞鹿也是在比現在複雜一萬倍的家族裡長大的,聽了這話,心中微微一動。
在宮中,有很多話,哪怕聽起來隻是無關緊要的閒聊,也是絕對不能說的,不然落在了有心人耳中,就等於是出賣主人,或是刺探貴人的隱秘之事。
這位璿璣公主是從宮外來的人,才住進來半個多月,不懂得這些忌諱也很正常。
俞鹿的指腹摩挲著瓷杯,神態倒是很溫順,隻是,嘴巴嚴得跟蚌殼一樣,不該說的話一概打太極,還不斷以沏茶的動作,打斷璿璣公主的注意力。
好在,璿璣公主也並沒有在蕭景丞的話題上糾纏很久,話鋒一變,就轉到了嵇允的話題上,臉上也浮上了兩團紅暈:“對了,聽說你也照顧過嵇丞相一段時間,他受的傷現在全好了嗎?”
俞鹿:“……”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