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畢竟是神域，處處彰顯著神靈對人類慈悲。
穆雪卻選擇重入了鐵圍城。
白衣無常似乎已經知道了一切，站在那座陰沉沉高塔前等著她。
那枚金屬製成心臟放入他空洞洞胸腔之時。胸腔內數條鮮紅管狀物主動遊移過來，遲疑了片刻，融接上了那顆心臟。
金屬所製心臟開始一鼓一鼓地搏動，很快發出怦怦地心跳聲。
穆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取針線將那胸腔裂縫仔仔細細縫合。
一滴水打在了她持針手背上。
再抬頭時，無常低頭看著她手背上水滴，
“原來，這就是眼淚。”
“最開始時候，我世界裡隻有哥哥一人。”他慢慢說起往事，“我們彼此依偎在一起，心意相連，生活在一片明亮耀眼火海之中。那時候我們世界似乎什麼也沒有，隻有一片溫暖和安逸。是神將我們兩一起從那爐火中取出，煉成了如今模樣。”
“神靈令兄長守著無儘池，讓我永鎮九幽塔。雖然我們不能再倚靠在一起，但依舊可以聽見彼此聲音，看見對方眼中世界。”
他抬起蒼白手臂，抹下眼角一點水光，對著斜陽看指尖上那一點水痕，“我曾經很羨慕哥哥，他有一顆我沒有心臟，可以像人類一樣，知道什麼是快樂，什麼是痛苦。我天天和他吵鬨，說我也要一顆心臟。”
穆雪啊了一聲：“所以，他就讓我把他自己心挖出來，送給了你？”
“我明明什麼都看得見，數千年了，兄長視線裡，永遠隻有一片無生無儘水麵。他時常說羨慕我，說他覺得痛苦。可我沒有心，我不明白痛苦是什麼。”無常把他蒼白手指按在自己胸口，“今天，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被製造出來，賦予了使命，千萬年束縛於此地，固守著主人交托任務。開了神誌，有了思想，獨自一人看著人間那些悲歡喜樂，心裡生出豔羨。不理解兄長口中痛苦。
如今連唯一能回應他兄長都不在了，得到了心臟他，可能更加孤獨。
本來是一個令人討厭家夥，現在看起來，又覺得有些可憐。
“你再等一段時間。你兄長他或許能從那片池塘中掙脫，醒過來，再陪你說話。”穆雪安慰道，但她其實對此也不是特彆有把握，畢竟自己以凡人之身，行鬼神之事。
“你在兄長那裡情形我都看見了。”白衣無常看向穆雪，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他笑終於不再那麼生硬違和，成為一個真正懂得歡喜為何物生靈。
“人類真是奇怪生物，有時那麼貪婪，有時卻又純粹溫暖。”
他手掌朝上，手心裡生長出了一朵豔紅色絲絨花。
穆雪見過這朵花，這花曾化為紅繩，把小山捆束著吊在自己麵前。
“九轉白蓮你沒有拿，就把這一朵給你好了。”無常微微擺手，那朵紅色花便從他手心脫離，輕飄飄地飛到穆雪跟前。
“此乃——捆仙索。算是謝禮，拿回去吧。”
穆雪伸手欲接，那花卻沒入了她手心，在她手背那剛剛被淚痕打濕之處，現出了一道漂亮紅色花形圖案。穆雪心念一動，察覺黃庭之內，心湖畔邊，開出了一朵豔紅絨朵。
神識所到之處，那花瓣化為一條紅繩，可長可短，心隨意動，竟然十分便捷。
無常一揮衣袖，把他們重新送入忘川船上。
穆雪趴在船沿，看著那個孤零零永鎮亡靈之地白色身影。
想再對他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過於矯情。
船慢慢離岸，順著忘川飄去。
“誒。我叫苗紅兒，歸源宗逍遙峰弟子。”苗紅兒衝岸邊那個白色身影揮手，“雖然打過一架，但你這個人也不算討厭。以後要是能出來，記得找我們玩啊。”
付雲還說不太出話來，聲音低啞，輕輕擺了擺手，“逍遙峰，付雲。”
穆雪趕快跟著揮手，白皙小手上印著豔紅圖案，“小白。我叫小雪。”
岑千山抬手抱拳：“魔靈界，浮罔城，岑千山。勝負未分，改日再戰。”
那個白色身影聽到這些話，抬起頭來，沿著岸向前跑了兩步，
得友為歡，離彆為苦。
悲歡喜樂，生滅有時，是謂無常。
……
人生無常，但旅途有終。
九轉黑蓮和紫心草都已經得到，分彆時刻也終究來臨。
付師兄和苗師姐站在岔路口拉著小山說了許多話，唯獨穆雪反而呐呐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山在她身邊，是一種常態，是一種習慣。她仿佛到了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兩人將要分彆，再見不知何日。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岑千山在她麵前蹲下來，看著她眼睛。
他背對著斜陽，肩染著黃昏悲涼，目光裡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東西，和那點小心翼翼期待。
“小……小山哥哥，你彆再受這麼多傷了，回去以後要愛惜自己一點，你師父知道了，才會覺得高興。”穆雪說。
岑千山睫毛垂了下來。
分道揚鑣，穆雪跟著師兄師姐往前走，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
那個熟悉身影一動不動站在黃昏陰影裡，目送她們離開，久久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