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道能切斷一切的利刃自頭頂降落,狀如陰影或者灰塵的列得·密德爾頓卻沒有選擇躲藏。
——他曾比現世的所有半神們都更接近根源,本身也是天才的學者,經驗豐富的卡牌師,更是一個善於利用人與人之前交互產生聯係的儀式師。
利刃落下,那團陰影如霧氣一樣被分成兩半,但列得·密德爾頓卻仍舊活著。
他本就是殘餘的意識,而且作為[無殼之孽]的合作者,列得·密德爾頓也有“寄生”的能力,被分出兩半中較少的那一部分,重新“寄生”回了另一半上,以這種方式重新合成一個整體。
列得·密德爾頓本就是故意挨薩羅揚那一劍,自然有準備應對的方法。
而且他與薩羅揚之間原先便存在由“饋贈”而產生的聯係,此刻選擇接受對方的殺意,是為了讓這個年輕的“刃”之繼承者在自己這裡的欠債變得越來越多,他也就能更輕易的將其作為容器。
看著重新凝聚為一個整體的列得·密德爾頓,薩羅揚沒有流露出任何氣餒之色。
並不是所有的攻擊都能奏效,如果一劍無法斬殺敵人,那就刺兩劍,兩劍不行的話,那就刺三劍。
身為“刃”的繼承者,她的劍絕不會比她的人先一步倒下,堅持奮戰到最後那一刻。
寬劍被高高舉起,然後毫不遲疑地重重揮下——那種身陷絕境也永不退縮的堅決之意,讓列得·密德爾頓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他忍不住想起了昔日的“勝利之劍”。
雖然最終因為背刺而隕落,但那也是一位,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未曾放下手中利刃的神祇。
在所有存在或是曾經存在過的神明中,列得·密德爾頓最恐懼的,無疑是綠之女士,這位東部的賢者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什麼叫做來自命運的絕望——而在他被迫拋棄“鏡”的根源之樹的時候,綠之女士甚至還沒有掌握命運的權柄,純粹是靠個人的智慧,將敵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勝利之劍”也是一位給列得·密德爾頓留下強烈陰影的神明。
他曾是對方的下屬,卻對這位老上司的智慧有著強烈的輕蔑之意。
這位“刃”之神明對戰鬥所懷抱的那種純粹的狂熱,更讓他覺得難以理解,而那種無法交流的隔閡感,也是列得·密德爾頓最終選擇叛逃的原因之一。
麵前的照夜社社長,分明是跟“勝利之劍”完全不同的類型,但在作戰時,卻讓他產生了一種恍惚的時空錯位感,仿佛再一次麵對著曾經的西部賢者。
她的戰鬥也有一種純粹感,但與“勝利之劍”相比,卻存在著更加堅持的部分。
薩羅揚的劍鋒並非隻是為自己而揮動,她被報以“刃”之繼承者的期待,並不隻是因為具有相應概念的親和性而已。
事實上,對人類的事情一向沒什麼興趣的冬聖者,在沉默記錄官隕落的情況下,時不時也會對著北地投去關注的一瞥,看看有沒有特彆符合老友在人品方麵的要求的年輕人存在,倘若有那麼一個人,但對方卻恰好缺乏“刃”的親和性,祂就會按照沉默記錄官的請托,出手幫對方進行容器方麵的調整——這就是那本《容器的製作與維護》本來的用法。
——這也是冬聖者雖然是中立性質的根源之樹,時不時也進行一些對人類來說過於詭異跟驚悚的研究,但中部並不被其他星域排斥的原因。
“血肉之瓶”對人類的態度,跟其他神明有關,隻要由人類成為的神明保持著守序的立場,那麼祂便同樣是偏向守序的。
空間的碎片內。
薩羅揚出劍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形像是被籠罩於一片流動的寒光當中。
列得·密德爾頓沒有主動攻擊對方,但利用一點殘餘的“鏡”之力量,進行了一定的反傷。
他對反傷的節奏安排足夠老到,體現出了豐富的戰鬥經驗,到哪個人的傷勢完全沒能阻礙薩羅揚的行動,這位“刃”之繼承者簡直就像一個沒有痛覺的怪物一樣,她的劍鋒無數次劈在那團陰影之上,到了最後,終於隱約聽見了一種怪異而重疊的撕裂聲響。
陰影變得稀薄——列得·密德爾頓自我“寄生”的速度,終於逐漸追不上對方攻擊的頻率。
為了避免自己當真因為給出太多的饋贈而被徹底消滅,列得·密德爾頓必須立刻開始奪取容器的儀式。
作為一個經常通過此類方式與人建立聯係的存在,列得·密德爾頓能感受到,自己這邊已然積攢了足量的代價,能支撐他順利拿到麵前這具軀殼。
雖然過程很痛苦,但列得·密德爾頓覺得,自己這回一定會有個不錯的結局。
空間的碎片中,那團已經十分淡薄的陰影的末端飄入空氣當中,像是春日的飛絮,又像是無數細而黏的蛛絲,輕輕延伸到了薩羅揚的身側。
她之前一直保持著寬劍姿態的肢體末端,不知何時又重新化為了人類的模樣,並輕輕抬起手,截住了一條由陰影凝成的細絲。
正常來說,這些陰影在接觸到被饋贈者的一瞬間,就會穿過對方的軀體,直接浸沒到靈魂之內。
但列得·密德爾頓現在卻並沒有那種突破障礙的順暢感,反而察覺到一種類似不小心接觸了烙鐵般的劇烈痛意。
麵前的“薩羅揚”低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但絕不屬於照夜社社長的微笑,身形則產生了水紋般的波動,瞬間完成了形態的消融與重構,在穩定下來後,她的瞳孔由黑色變成了鏡麵般的水銀之色,那身具有北地風格的製服變作了很有塔斯隆特審美偏好的銀灰色長袍。
“在將你釋放出來之前,我就提示過蘭格雷,到了最後的關頭,就將我的位置,跟學姐的位置進行交換。”
年輕的學者站在他麵前,慢條斯理道:“如你所見,我其實一直停留在現在,那個回溯到過去並陪著你的影像聊天的,其實隻是一道鏡像之軀而已。”
“……”
明明是以靈活多變的陰影狀態存在著,列得·密德爾頓卻莫名有種輕微的被凍結感,仿佛是從溫暖的初夏,一腳踏入了被暴雪覆蓋的深冬。
這裡是拚圖化的特殊空間,理論上絕對安全的地方,就算宋逐雲是掌握了“鏡”之權柄的存在,但畢竟沒有抵達根源,也需要花上一定的時間研究,才能進入其中。
但宋逐雲直接讓蘭格雷用交換的力量,將她的位置與薩羅揚的位置做了更易。
這件事理論上的確有做到的可能,但卻存在一個難點。
就像[予易之手]需要先在兩個目標間產生連接,才能進行文字交換一樣,人與人之間的交換,也有著類似的要求。
但沉默記錄官本身,並不具備空間的權能,隻能以旁的方式進行定位。
列得·密德爾頓有些恍然:“你同樣對那個孩子使用了‘慷慨者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