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人間之神飛了起來,朝著那個黑洞飛行而去,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仿佛一輛朝著最高點衝去的過山車,黑暗短暫地籠罩了克拉克的視野,他依舊不管不顧,朝著最上層火箭一般衝了過去。
先是金屬———然後是岩石層————最後是泥土柔軟的觸感落入脖頸,將人類男同事嚴絲合縫地護好,克拉克整個人都破土而出,向上多飛了一點點,才止住了速度。
———————久違的夜風拂過他的臉頰,伴隨著遠處城市星星點點的燈光、運河清涼的濤聲,以及這個世界上其餘人類潮水般的聲音和心跳。
“咳,咳咳……”
人類男同事從沾滿泥土的紅披風中探出頭來,咳嗽著,“……我們、我們……”
“我們現在在紐黑文的郊外。”
克拉克咬了下口腔內壁,有些茫然地回答道,“和我們離開的時間隻差了幾個小時。”
“布萊恩和傑西卡———”
克勞德從他的臂彎中跳了出來,一起幫超人清理著他們從泥土中鑽出的痕跡。
“他們還在酒吧。”
克拉克頓了頓,視線穿過城市的牆壁和燈光,看見了喝得滿臉紅暈的那兩個人,“………看樣子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人類世界的實感隨著這兩句對話漸漸回歸,超人垂下眼睛,看著土地下方的空間————他已經能夠清晰地透視到泥土層裡的昆蟲們,和再深一層裡翻湧著的岩漿。
這塊地方現在已經被人類男同事恢複得十分平整,後者甚至放了一塊大石頭在泥土上方,要不了多久,這些現在還有些濕潤的土層就會重新乾涸,被毫無差彆地覆蓋上新雪。
———————隻有克勞德和他才知道,那個異空間的實驗室就藏在深深的地下。
“介意跟我一起先回酒店,‘水土不服而感染感冒病毒’,隔離四十八個小時嗎?”
克拉克抬起頭,聽見人類男同事帶著笑意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克勞德現在看起來格外輕鬆,他腰背挺直,手插在褲袋裡,藍綠色的異瞳也在月光下熠熠生輝著。
“快聖誕節了,老板會答應我們的請假的,大概吧。布萊恩和傑西卡頂得住的,有情者飲水飽嘛。”
他笑著說。
克拉克:“………”
雖然克勞德說的非常有道理,那個世界的大災變病毒也不知道是否有在他們身上停留,人間之神和他確實需要隔離。
———————但會被開除的。
…
“實驗塔被摧毀了。”
捂著心臟的位置,年輕的博士站在黏稠的宇宙中,近乎瘋狂地自言自語道,“他們很快就要變得自由了,但至少,我的終點會趕在那之前到來……”
在他對麵,光團漠然地漂浮著。
“問我下一個問題吧。”
克裡希納看向光團,語氣故作平靜,但一絲狂熱的紅光從他的眼中經過,打破了他竭力偽裝出的冷淡,“我的實驗是正確的,我在距離變成人類越來越近……”
雪白的光團在他麵前靜靜地漂浮著,對他的一切不做任何評價。
“最後一關測驗,愛是什麼?”
它用冰冷的電子音問。
克裡希納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他抬頭看著光團,眼中閃過一絲怔然。
“愛是……人類不必要的感情。”
他不太確定的說。
“回答錯誤。”
在克裡希納的注視中,光團爆發出耀眼的紅光,毫無感情地駁斥道。
“玩家999銷毀進入倒計時。”
———————這也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刹那間,劇烈的痛苦穿過克裡希納博士的脊柱,仿佛兩隻無形的巨手正在將他一片片撕裂,他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得扭曲起來,像一隻被捏扁的金屬易拉罐。
恍惚中,黑暗的宇宙從他的眼前消失,克裡希納看見年輕的自己坐在花樹下,按照父親的指示,讀著舊世界的書籍,像舊世界的人那樣喝著苦澀的茶,試圖弄懂那些晦澀的詩句。
——————太陽、星星、月亮、還有綠樹和人類的愛,這些都是克裡希納不明白,也完全沒有見過的東西。
實驗室的人造陽光穿過樹蔭,星星點點的金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於是把目光從書頁上挪開,看向花園的入口處。
在模糊的光暈裡,一個被護士牽在手中的小女孩正走在林蔭道上,慢慢來到坐著的克裡希納身邊。
她穿著不太合身的實驗服,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大,黑發藤蔓般在雪白的布料上鋪開,怯生生的垂著眼簾,像一朵小小的花。
也許是感到了麵前漸漸接近的陰影,這朵柔軟的花忽然抬起頭,朝著克裡希納的方向看了一眼。
“…………”
在和她的眼神交錯中,年輕的博士第一次看到了月亮。
——————明亮、安靜、冰藍色的月亮。
克裡希納聽見自己尚且稚嫩的聲音問,“她叫什麼名字?”
護士遲疑著看了他一眼。
“希斯莉。……好像是月光的意思。按照規定,我帶她從黑牢中提出來放風。”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
【從此以後,她就是001了。】
【不要那樣說。】
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克裡希納順從了自己的本心,他怔怔回應道。
“……這個名字很好聽。”
被安安靜靜牽著手的小女孩聽到這句話,仰起臉,天真地微笑起來。
在她天使般美麗的笑容中,護士忽然化成了一捧散沙,小女孩則高高飛起,輕盈得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克裡希納一驚,本能地伸手去拉她。
———————他隻摸到了無形的空氣。
年輕的博士開始拚命奔跑,穿過空曠的廣場,踏過冰冷的噴泉,讓花園的荊棘將他的臉頰刮出血痕,直到他跑到破損腐朽的實驗室中,外界的陽光和病毒都毫無保留地碰上他的身體。
刹那間光怪陸離的幻覺襲來,克裡希納踉踉蹌蹌地跪倒在地,恍惚感到一種暖洋洋的溫熱,於是攤開了由於劇痛而狼狽蜷縮起來的身體,吞下一聲聲絕望的悲鳴。他太累、太累了。
他想他再也不會捉到那隻自由的風箏。
臨死前的克裡希納儘力抬起頭,他看見從實驗室升起的閘門外透進來的光,耀眼又安靜。
塵埃在那光裡跳舞,隨著流動起來的風輕輕翻飛,滿眼亮堂,滿眼模糊。
小女孩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午後的陽光裡。
…
“最後一關測驗,愛是什麼?”
光團用冰冷的電子音問。
已經不知道回答了多少個問題,希斯莉聽著它的提問,還是難得地怔忪了一會。
“愛……?”
“是的。”
光團說。
在它散發出的白光中,黑發藍眼的女孩子思考了一小會。
和光團交談了這麼長時間,她的臉色已經開始因為疲倦變得蒼白,雙唇也乾涸起來,但這個問題還是讓她的眼睛流露出了溫柔的亮光。
“我回答得不好,因為我還在學習,”希斯莉慢慢地說,“但愛是忍不住覺得對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希望對方的每一天都能感到愉快,自然而然地想和對方說‘早上好’,‘中午好’和‘我愛你’……我愛其餘的自己,我愛我的父親和哥哥們,我愛我所生活著的那個世界。我愛他們,也不需要他們用任何東西來回答我的愛。”
“即使是在所有的這些之後?”
光團沉默了一會,問。
毫不猶豫地,希斯莉點了點頭。
回憶在腦海中翻湧,她看著金色的光芒從她的血管中一點點注入光團,就像永遠不會乾涸的海洋,因為這些,她才不會為虛假的美妙記憶停留,也不會再被記憶中的傷害打倒。
愛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一想到這個詞,希斯莉的心裡就充滿了一種嶄新而光明的感情,有什麼在她的血管裡不斷衝刷,壓製住了黑暗和畏懼,讓她的心臟勇敢地跳著。
幾秒鐘的寂靜,變得像一生那樣長。
“那麼,如你所願,回答正確。”
光團終於說。
它離開了她的手,在希斯莉驚訝的注視中,遠遠地漂浮起來,像輕飄飄的氣球,也像一輪高高在上的太陽。
光團的聲音變得格外洪亮,像厚重的鐘聲那樣穿透了希斯莉的耳膜。
“作為第一個正確回答了全部問題的玩家,你通關了本場遊戲,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本機器已經啟動遊玩後自毀程序,90,89,88…………”
“正在安全彈出玩家希斯莉意識………”
——————“遊戲已經結束,再見了,玩家001。”
它最後說。
原本淹沒了希斯莉的水液從身邊溫柔地退去,把真實的聲音還給了她的耳膜。
悲傷和喜悅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同時想要流淚和微笑,她既覺得筋疲力儘,又因為親耳聽到了被宣判的“解脫”,殘餘的腎上腺素在身體裡衝刷著,讓她有了從實驗艙中坐起身的力氣。
“………”
希斯莉緩緩睜開眼睛。
白色機器已經停止轟鳴,在她隔壁,克裡希納博士的實驗艙並沒有彈出。她看到實驗室雪白的燈高高懸掛在天花板上,恍若隔世,像一輪光明而遙遠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