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說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她什麼證據都沒有,僅憑一種“感覺”,就讓明華章放棄自己的計劃,陪她胡鬨,委實太自以為是了。
沒料到明華章卻回頭,認認真真看了明華裳一眼,問:“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執意跟來的?”
明華裳更不好意思了,小幅度點頭,一雙葡萄眼撲淩撲淩看著他,弱小可憐卻理直氣壯。
果然,明華章心裡也並不意外。他早就覺得明華裳這幾天的表現有點奇怪,並非說她可疑,而是說,她看世界的角度似乎與旁人不同。
明華章至今記得初見魏紫屍體時,她梳理蛇鬼傳聞,是將自己代入蛇鬼一方想的。
很奇怪的角度,但也不失為一種新思路。明華章既然出來了,就沒打算早點回去,他不嫌麻煩,點頭說:“好。”
他也很好奇,她想做什麼。
明華章的回答簡簡單單,沒有多餘的條件、理由,也不問她為什麼。明華裳愣了下,喜出望外道:“謝謝二兄!二兄你最好了!”
明華章有點擔心她再次撲過來,幸好,明華裳身上裹著厚厚的鬥篷,及時控製住她的喜悅。明華裳隻能在口頭上表達感謝,好話不要錢一樣往明華章身上貼,還不忘指點方向:“二兄,我想先去那邊。”
明華章不太習慣她表達感情的方式,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明華裳又是撒嬌又是摟抱,有些過於甜了。但這是唯一的妹妹,明華章怕說出來後傷了她的麵子,便隻能由著她。
明華裳身邊有人,膽子立即壯了很多,走路都豪橫起來。她循著記憶,先去正月十四那日的宴會廳。
明華章看到周圍的路,已經明白她的意圖:“你在懷疑十四那天的宴會?”
“沒錯。”明華裳站在回廊上,雪白的鬥篷上沾了雪粒,浩浩兮如回風流雪,“這裡是女眷會客的宮殿,裡麵燒了炭火,暖得像春天一樣。許多貴族小姐依在欄杆上說話聊天,她們穿的很輕薄,仿佛山上的寒風一點都吹不到她們身上。許多侍女也在裡麵,她們明明也是貧賤之身,卻穿的像王侯小姐一樣。”
明華裳喃喃自語,眼睛失神盯著前方,仿佛那裡不是一片冷清黑暗,而是觥籌交錯、暖香襲人的宴會。她還是她,此刻卻不是她。
明華章站在後方,無聲看著明華裳。
明華裳繼續往前走,其餘地方那麼黑、那麼冷,是什麼驅動他離開宴會廳的燈光呢?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女子,她穿著紅色衣裙,在燈光下背影顯得玲瓏窈窕,嬌媚可愛。
深夜的山莊漆黑寂靜,風雪嗚咽,走廊上黑沉沉的,空無一人,但在明華裳眼中,前方卻走著一個提燈侍女,她身影窈窕,走路時尤其嬌柔,仿佛一拳頭就能打倒。
那他為什麼沒有動手呢?可能是因為她要去送什麼東西,或者見一位大人物,若是現在殺了她,會打草驚蛇。所以,要等她將東西放下後再動手,返程那麼長的路,處處都是機會。
但是路上出現了好幾個討厭的意外。先是在假山附近,她撞到了任遙,對方是侯門小姐,她停下來,和任遙說了幾句吉祥話。她終於繼續往前走了,好容易走出那個侯門小姐的視線,但是,又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一個叫明華裳的女客,也出身勳貴家族。她們兩人彼此都把對方嚇了一跳,這時候他應當有些焦慮了,所以在遲蘭離開明華裳後,他再也不等了,幾乎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用早就準備好的繩子勒住她脖子,他緊盯著她的眼睛,直到那雙眼睛失去焦距。
明華裳想到這裡,忽然被從那種通感的狀態中擠出來。
不對,說不通。
明華裳回頭,隻見廊廡長而深,風雪從庭中穿過,越顯幽寂。此時此景和她十四那天撞到遲蘭何其相似,她一樣沒拿燈籠,一樣在庭中漫步,區彆在於這次,她身後三步之外,靜靜站著明華章。
明華章隱蔽而無聲打量著她,見狀問:“怎麼了?”
“我覺得說不通。”明華裳皺眉,苦惱道,“凶犯從暖閣跟蹤遲蘭到這裡,我和遲蘭說話時,想必他就在不遠處。他跟蹤這麼久,還準備了凶器,可見早有預謀。既然早有預謀,又為什麼要挑在人多眼雜、熱鬨非凡的宴會呢?這種地方,本就最容易出意外了。”
遲蘭脖頸上有淤痕,雖然她被吊在房梁上,但勒痕從喉嚨側向耳後,這個方向絕不是自縊能勒出來的,定是被人縊死。
殺人後還要挖眼,可見他恨意之深,如果是為了尋仇,為什麼不挑在夜深人靜之地;如果是衝動殺人,又怎麼會跟蹤這麼久?
明華裳腦海裡一團亂麻,因為這個節點想不通,她沒法再進入和凶手共感那種狀態中。明華裳有預感,如果解開這個疑惑,那這個案子就破了。
明華章挑眉:“凶手殺遲蘭的時候,你竟然就在不遠處?”
明華章隻知道她見過遲蘭,沒想到兩地距離竟然這麼近。明華裳這時候才意識到,她曾離死亡那麼近。
明華裳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想明白一件事:“我或許知道他為什麼要在我們的院子裡放屍體了。”
明華章不置可否看著她,明華裳快走兩步,停到一處柱子前,仰頭看著房梁。
太平公主想息事寧人,早就把痕跡清理了,地上的血字、廊柱上的血點都被洗掉了。明華裳當時從後麵跑過來,一抬眼就看到一具空蕩蕩的屍體,當時她沒覺得有異,現在想想,這裡是宴會廳的後殿,常理來說,麵朝宴會廳那邊才是正方向。
那遲蘭被挖去的眼睛,為什麼沒有朝著來路方向,而是正對著後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