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但凡有行動,背後必有需求,凶手做這些時,心裡在想什麼?他為什麼偏偏要這樣做,而不是那樣做?
明華章虛心求教:“為什麼?”
明華裳指向床榻,目光亮的發光:“因為床榻。床和其他家具不一樣……”
明華裳本來想說床是進行夫妻生活的地方,這個意義遠超普通坐具,但話到嘴邊她才意識到麵前是她兄長。明華章眼睛優美而清亮,認真看著她,她要怎麼說?
明華裳臉一紅,鮮見的卡殼了。明華章看到她的表情意會了,他有些尷尬,但他是兄長,怎麼能在妹妹麵前想這件事?他努力端著寵辱不驚的穩重架子,說:“然後呢?”
明華裳也不知道明華章懂了沒有,磕磕巴巴繼續往下說:“這是他潛藏的想法,恐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受到挑釁,宣告自己的力量時潛意識會選床,正好反映了他的人生經曆。”
明華章這回注意力是真的被吸引走了,沒有再糾纏於那些緋色尷尬:“人生經曆?”
一個殺人現場,竟然還能看出來凶手的人生經曆?
“嗯。”明華裳點頭,從頭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應當是個男人,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不會太小,年輕的話沒有經驗,不會對床有這麼強的情感偏見;也不會太老,畢竟兩天連殺三個人,對體力的考驗不小。鑒於他對美麗的侍女有這麼強的渴望和恨,我猜測他曾有過一位妻子,容貌美麗,長袖善舞,鄰裡都很喜歡她。他的妻子可能在大戶人家做侍女,但後來出於一些原因背叛了他,很可能做了對方少爺的侍妾……”
明華裳說到這裡頓了頓,她想到太平公主府的情況,道:“不對。不是少爺,而是主君的侍妾。”
想通這一點後,明華裳的思路越發順暢:“看他對屍體的殘暴程度,可見他孔武有力,體力甚好,占有欲強,能輕輕鬆鬆勒死一個女子。這種人發覺妻子出牆時,極有可能會暴怒,當即暴打甚至殺死妻子,他的憤怒不至於要壓抑數年後,發泄在一群和他妻子無關但身份相似的侍女身上。所以,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他有事離家,不知妻子近況,等他回來時,妻子已經跟著貴族跑了。所以,他應當從過軍,是個實力強悍的軍人。”
明華章腦子裡幾乎馬上就有畫麵了,但他沒有貿然接受,而是問:“離家數年的也可能是商人,你為什麼覺得他是行伍中人,而不是遊商?”
明華裳說:“雖然總說人命天定,但我覺得,一個人的性格和他入哪一行其實是相互選擇的。一個從商的人,不會好鬥,同理,一個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會走上經商的道路。他將記仇和報複擺在這麼明麵上,不像是一個商人的思維,更像一個士兵。而且,因為他好鬥、殘暴卻不知遮掩的性格,在軍中也混不好,多半會被排擠出來。可是他卻出現在太平公主的山莊,可見,他離開軍隊後投奔了權貴,成了某個大人物的家奴。”
二十到三十之間,曾在行伍卻又成為家奴,凶狠好鬥,跑過一個妻子的壯年男子……明華章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人。
明華裳看到明華章的表情,問:“二兄,你有人選了?”
明華章歎了一聲,說:“也許吧。”
如果他的推測和明華裳的畫像沒錯。
明華裳興致勃勃湊過來,問:“是誰?”
明華章想到那人背後的勢力,下意識要拒絕她:“這些和你沒關係,你不要聽了。”
“怎麼沒關係!”明華裳看熱鬨正在興頭上,怎麼肯善罷甘休,“我差點被他害死。我要是不知道是誰,沒做好防範,下次死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明華章立即沉了臉,嚴厲地瞪了她一眼:“不許胡說。”
他嚴肅嗬斥明華裳,但態度動搖了。他覺得這一切的主使者不會如此失智,但萬一呢?山路不知道要堵幾天,她要是出點意外,他如何和鎮國公交代?和喪命比起來,讓她看到幕後主使的風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明華裳看出明華章的動搖,立刻哼哼唧唧撒嬌。明華章果然拿這套沒辦法,片刻後無奈道:“今日跟在定王身邊那個穿藍衣的家奴,你還有印象嗎?”
明華裳愣了一下,她隱約記得傍晚麵見太平公主時,定王身後站了幾個人影,但她已經回憶不起來了。明華裳問:“是他嗎?”
“我猜測是。”明華章說,“但我的推論不及你神乎其技,倒顯得死板笨拙。”
“無論什麼辦法,能抓住凶手就是好法子!”明華裳毫不吝嗇誇讚自家兄長,然後興衝衝問,“二兄,你怎麼推出來的?”
明華章不緊不慢說道:“我最初有懷疑,是看到魏紫的屍體後。她身上的荊條還有倒刺,這可不是普通人能駕馭的,捆綁手法類似軍中。我那時便懷疑凶手曾是行伍中人,直到看到蓮心,我才確定他在軍中待過。縊死這麼痛苦的事,絕不會有人能笑出來,但蓮心嘴角卻是上挑的。我想到一種樹葉——箭毒木,又叫血封喉,多用來塗在箭上喂毒,所以叫箭毒木。但在軍中也用來做麻醉,用在受傷之人身上,他就會放鬆身體,鬆弛肌肉,由著軍醫擺弄。蓮心臉上的笑,應當就是塗抹了箭毒木汁液。”
明華裳聞所未聞,但並不妨礙她覺得厲害:“二兄,你知道的真多。”
這就是博覽群書的底氣嗎?
明華章臉上沒什麼波動,繼續說道:“因為心有懷疑,所以追楊二時,我就特地留意了一下。他跑起來雖然靈活,但下盤虛浮,毫無章法,看得出來不曾操練過,所以一交手我就知道凶手不是他。我想看看幕後之人安排這一出想做什麼,便將計就計,順勢而為,押著楊二去見太平公主,借口抓到了凶手,讓太平公主將人彙聚起來。堂上我壓根沒指望審問楊二能審出什麼結果來,一直在暗中尋找定王、魏王身邊的從軍之人。但能做侍衛的,便是裝也會裝出一臉悍相,我又沒法問話,不能確定到底是誰,隻能大概劃出一個範圍。我本想今夜來這裡尋找確切的證據,錨定到底是誰。但聽了你的描述後,我似乎找到他了。”
明華裳心道這就是心有驚雷而麵若平湖嗎,他那麼早就有懷疑了,卻表現的平靜無波,一副毫無頭緒、四處碰運氣的樣子。明華裳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她遺漏了什麼:“你怎麼知道凶手是定王、魏王身邊的人?”
“還是因為綁魏紫的那根黑棘。”明華章說,“你還記得一夜之間忽然甚囂塵上的蛇鬼害人傳聞嗎?”
明華裳點頭,這麼獵奇的事,她當然記得。明華章抬眸,望著外麵茫茫風雪,淡聲道:“我第一次聽到時就奇怪,黑棘遍布江南西道,傳言卻一口咬定這鬼來自吉州。江南西道那麼大,為何獨獨鎖定吉州?思來想去,吉州唯一比其他地方特殊的,大概,就在於廬陵了吧。”
明華裳睜大眼睛,她聽到鬨鬼沒怕,見到死人沒怕,此刻卻驟然沁出一身冷汗:“你是說,幕後之人是衝著廬陵王去的?”
廬陵王,這個名字大唐,哦不,大周朝臣民都不會陌生。那正是女皇活著的最大的兒子,皇儲和太平公主的兄長,曾經登上帝位,卻又被女皇廢掉的前朝正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