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墨緣(2 / 2)

雙璧 九月流火 10154 字 8個月前

明華裳萬分不情願,然而無論是真身份還是假身份,她都拗不過明華章,隻能跟著隗墨緣往花園走去。

明華章等明華裳、江陵、任遙走遠後,才對隗嚴清說:“既然傳聞是誤會,那我就放心了。我想去看看木偶,可否請掌櫃帶路?”

隗嚴清求之不得,笑著道:“當然,郎君這邊請。”

隗嚴清在前方帶路,謝濟川不著聲色走到明華章身邊,調侃道:“你竟然放心讓她離開你的視線?”

“不放心。”明華章麵上還是那副冷淡清高的模樣,嘴唇的動作微不可見,完全看不出他在說話,“所以我將那兩人打發過去了。”

江陵和任遙動腦能力暫不評價,但真發生什麼危險,倒還能擋一擋,適合留在明華裳身邊做護盾。

謝濟川極輕地笑了聲,同樣低不可聞說:“她身上的天賦獨一無二,韓頡恐怕就是看中這一點,才要將她吸納進來。如果她真的能勾勒出凶手的畫像,你這樣打發走她,不是耽誤案件嗎?”

“不需要。”明華章說,“沒有畫像,一樣可以破案。但她肯定要離開玄梟衛,過多參與案子,對她有害無利。”

謝濟川聳聳肩,說:“隨你吧。反正又不是我升職。”

另一邊,隗墨緣帶著明華裳遊園,明華裳沉默,隗墨緣也很沉默。

看得出來隗嚴清這些年錢掙了不少,宅子十分氣派,但隗家人少,大部分院子都是閒置的,草木叢生,遮天蔽日,走在寂靜的甬道中,反而有些鬼氣森森。

明華裳悄悄打量隗墨緣,他看起來精神很不好,一路走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隗掌櫃那樣一個人精,教出來的徒弟不至於連待客之道都不懂,除非隗墨緣身邊發生了巨大變故,讓他連外界刺激都注意不到了。

明華裳不動聲色,一臉好奇地問:“隗大郎君,這是什麼樹?”

隗墨緣回神,看向旁邊,說:“哦,這是槐樹。”

槐樹高大,沿著牆種了一排,若是夏末應當很壯觀,但現在槐樹沒有開花,唯有黑色枝丫虯結盤曲,乍一看像一排鬼爪,張牙舞爪從虛空中抓著什麼。

明華裳問:“怎麼種了這麼多槐樹?”

隗墨緣打起精神道:“師父說槐樹莢果多子,多子多福,所以買下這個院子時種了許多。”

槐子諧音“懷子”,可見隗掌櫃對求子的熱切,可惜越期望就越得不到。江陵問:“我看隗掌櫃年紀不算大,為何求子這麼多年都沒結果?”

任遙重重撞了江陵一下,怒目瞪他:“你會不會說話?”

隗墨緣是大徒弟,隗掌櫃沒有親生兒子,家產就要由他來繼承,江陵當著隗墨緣的麵提這個話題,不是找茬嗎?

隗墨緣咳了一聲,說:“無妨。實不相瞞,師父早年是唱傀儡戲的,但他吃錯了東西,大病一場,之後嗓子就壞了。師父唱不了戲,被趕出戲班子,他帶著我四處奔波,風餐露宿,一直沒好好養身體。等後來,我們好不容易在洛陽站住腳,木偶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手裡終於有閒錢了。師父再去求醫,郎中卻說師父身體留下了病根,此後恐怕有礙子嗣。師父這些年沒少求醫拜佛,可惜都沒什麼用。慢慢的師父心思就淡了,後來他又收了二師妹和三師妹,他專心教我們三人,不再提子嗣的事了。”

明華裳三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隗嚴清還有這麼一段身世。

傀儡戲有很多流派,但大致無外乎一邊操縱木偶,一邊演唱,對演員的要求很高。

難怪明華裳覺得隗嚴清走路很有韻味,原來他曾經練過。隗嚴清嗓子壞後,傀儡戲自然是演不下去了,但他對木偶知之甚詳,最後靠給死人做陪葬木偶發了家,也算無心插柳,柳暗花明。

明華裳問:“原來隗掌櫃還有這麼一段過往,敢問隗掌櫃原來練的是什麼戲?”

“牽絲戲。”

明華裳眼中露出驚歎之色:“竟然是最難的牽絲戲,真厲害!那大郎君是隗掌櫃的首徒,是不是也唱得一手好戲?”

明華裳長著一雙優美的杏眼,她又愛笑,當她看著人說“真厲害”的時候,幾乎沒有男人抵抗得住。隗墨緣也是如此,他下意識要應了,但話到嘴邊想起師父的忌諱,還是垂下眼睛道:“讓娘子失望了,我並不會傀儡戲。”

明華裳很失望:“是嗎?家裡鮮少讓我出門,我還一直沒聽過傀儡戲呢。”

對著一個十六歲少女滿懷期待又慢慢熄滅的眼睛,任遙看著都於心不忍,更彆說男人。果然隗墨緣過意不去了,說:“崔娘子,抱歉。但嗓子是師父的心結,他一聽到傀儡戲就發火,不允許我們私下學。若娘子想看其他,我定在所不辭,但傀儡戲……”

明華裳本也不是為了聽戲,見狀趕緊說:“哪裡,是我不懂事,讓大郎君為難了。郎君可真是孝順,隗掌櫃雖然沒有子嗣,但有你們師兄妹承歡膝下,倒比尋常人家的兒子強多了。將來隗掌櫃養老時,大徒弟是兒子,二徒弟是兒媳,三徒弟是女兒,不知多有福氣……”

明華裳說著,很做作地呀了一聲,捂住嘴。她暗暗拉任遙的衣服,等著任遙給她配戲,任遙臉都憋紅了,實在演不出來,隻能用力掐了江陵一把。

江陵猝不及防,脫口而出:“男……”

他本來想罵男人婆你瘋了,但接觸到明華裳、隗墨緣的視線,他硬生生轉口,沉重道:“難受的事就不要提了。剛剛隗掌櫃不是說了,二徒弟自殺死了,哪還有什麼兒媳?”

明華裳鬆了口氣,幸好,江陵把話圓回來了,沒有露餡。看來這戲班子還是得靠她,明華裳接過戲眼,一雙大眼睛裡流露著四分愧疚、三分難過、二分憐惜,還有恰到好處的一分害怕:“對不住,我忘了二娘子已經……唉,隗郎君,節哀。”

隗墨緣勉強笑了笑,垂下眼睛,目光有些躲閃。江陵道:“哭喪著臉做什麼,大丈夫何愁找不到妻子,你另娶一個女子,以後一起孝敬隗掌櫃不就行了?”

“是啊。”明華裳仔細盯著隗墨緣的表情,說,“我雖然不知道二娘子為什麼自殺,但她如果真的愛你,想來也是希望你幸福的。等給她下葬後,你另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她肯定不會怪你。”

隗墨緣嘴唇囁喏,臉上露出一種愧疚、解脫、痛苦交織的複雜表情。明華裳正要追問,忽然,宅院中傳來一聲淒慘尖銳的女子叫聲:“啊,她來了,她又來了!”

隗墨緣聽到這個聲音,猛地抬起頭,眼中一瞬間流露出驚惶:“朱硯!”

隗墨緣顧不得師父的交代了,瘋了一樣衝向一個方向。任遙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跳,本能戒備起來:“他在玩什麼花樣?”

明華裳看著前方,道:“跟過去看看。”

明華裳、任遙、江陵追著隗墨緣跑入一個院落。和其他空蕩蕩的院子比,這個小院顯得尤其精致秀麗,一看就是女子閨房,而且是很受寵的女子。

明華裳心裡已經有了猜測,這恐怕是隗嚴清的三徒弟,最受寵的小師妹——隗朱硯的住所吧。明華裳提裙邁入門檻,果真看到一個女子站在屋中。

她一身單衣,頭發披散,隱約能看出頭發下靈秀嬌美的五官。但她現在全無美感可言,她拿起身邊的東西,也不看是什麼,瘋狂地扔向地麵:“我知道是你!白宣,你都死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

隗墨緣看到這一幕,驚慟道:“朱硯,屋裡什麼都沒有,你癔症了!”

他屢次想跑到隗朱硯身邊,都被她亂摔的東西攔住。隗朱硯很受寵,屋裡有不少擺件,但現在無論是名貴的和田玉還是稀罕的粟特金,都成了她的武器,一股腦扔向敵人。

她形容瘋癲,像是對麵真有什麼恐怖的存在。然而,她瘋了般打砸的,明明隻是一個木偶。

那個木偶半人大小,臉白的像紙,眼睛、腮紅、嘴唇卻勾勒得精致豔麗,衣飾一如活人,甚至手指都細致地做了五根。它躺在地上,任由隗朱硯打罵。

隗朱硯發狠,搬起梳妝台上的銅鏡扔了下去。那枚銅鏡打磨得非常纖薄精美,但拋出來就成了鍘刀,剛剛好砸到木偶的脖子上。木偶的頭被打飛,在地上彈了兩下,咕嚕嚕滾到明華裳腳邊。

明華裳低頭,看到那個五官極力逼近活人,唯獨眼睛塗成全黑的木偶頭被她裙角掛住。它嘴唇弧度似抬非抬,表情十分奇怪,像極了在模仿活人卻又不得要領。那雙出奇大的黑眼睛一動不動,明華裳甚至生出種它在看她的錯覺。

就在這時,那雙眼睛仿佛眨了一下,隨即流出兩行血淚,歪歪扭扭劃過它上揚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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