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有些尷尬,也有點心酸,甚至是有些慚愧。
他其實真沒做什麼,隻是跟皇阿瑪提了幾句而已,他上輩子也是漢人,壓根就沒接觸過什麼民族.qishi,在乾清宮高談闊論的時候,也僅僅是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
因著洪石的一番話,胤禎寫了一夜的大字,他現在發現,寫大字真的能讓人平心順氣,不再那麼浮躁,也不再那麼偏激。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
他能做的不過是從自己開始,從現在開始,摒除掉這種不公平。
與此同時,胤禎還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皇阿瑪的,一封是給四哥的,詳細講述了自己的心路曆程,還有當下的想法。
不出所料,這封信上的內容也開始小範圍的傳播起來。
皇阿瑪的意圖,胤禎已經揣摩到一二了。
‘滿漢一家’不隻是單純提出來的口號而已,皇阿瑪應該也是在向著這個方向努力。
而他這個貝勒,應該就是被推到前邊的吉祥物。
既是要做吉祥物,那不妨好好的做。
******
康熙三十九年九月,胤禎同時提拔了十個兵丁,其中有四人是普通的漢人,四人是漢軍旗,隻有兩個才是滿軍旗和蒙軍旗的子弟。
其中,洪石是被破格提拔的,直接由普通的兵丁,被提拔為正六品驍騎校,算是胤禎的副手。
這一份提拔名單隻有正六品驍騎校需要都統的確認,其餘的皆可以讓胤禎自己做主。
當然,驍騎營的都統不可能駁了胤禎的麵子,沒過一天就直接被批示下來了。
但是這份名單,在整個豐台大營卻是引起了不少的爭論。
在此次之前,還從來沒有哪次晉升中滿蒙軍旗的人隻能占到兩成,人人都知道,十四貝勒信奉‘滿漢一家親’,但誰也沒有想到會執行的這麼徹底。
哪怕是一半一半呢,也總好過像現在這樣,幾乎是一巴掌打在滿蒙軍旗子弟臉上。
因為在宣布晉升名單的時候,這位爺就說了,他選人不論出身,隻看能力。
所以,年僅十六歲的洪石被破格提拔,成了正六品的武官。
軍營中的漢人和漢軍旗子弟自然高興,利益受損的滿蒙軍旗子弟當然怨聲載道了。
這使得胤禎在豐台大營的名聲,走向一左一右兩個極端。
不過這就不用他操心了,他現在的名聲全在皇阿瑪的操縱下,最起碼在民間是如此,就算是有人想要搞壞他的名聲,也要看皇阿瑪願不願意。
有恃無恐說的就是胤禎這樣的。
在知道舜安顏又有通房懷孕,而且將其納為妾室的時候,他就直奔佟府去了。
稚子無辜,還沒生下來的孩子自然是沒什麼過錯的,有過錯的是舜安顏,這跟五姐剛剛新婚才幾個月,就又鬨出人命來了,大婚之前也是如此,辦的這些事兒太膈應人了。
溫憲雖然有公主府,但出於孝心,隻在公主府住了一個月,便搬進了佟府。
胤禎到佟府的時候,眾人都以為這是來找溫憲的,畢竟這姐弟倆關係好,大夥也都是清楚的。
十四貝勒當年南巡之時,可是差點兒把街市上的物件兒挨個買一遍,就是為了送給德妃和溫憲。
胤禎暫時還不想驚動五姐,直言自己是過來找舜安顏的。
連姐夫都不稱呼一聲,可見他從心眼裡頭就沒接受這個姐夫。
不巧的很,舜安顏不在府上,去春風樓參加文會了。
胤禎之前一直在宮裡頭待著,今年雖然得了差事,可卻幾乎沒怎麼在街上逛過,從紫禁城到豐台大營,兩點一線,基本上沒怎麼偏移過。
索性讓佟府的人在前頭帶路,一路尋到春風樓去。
胤禎本以為文會就是作詩寫文章、互相交流讀書心得之地,有幾個彈琴的、唱曲兒的,也不算出格,誰還沒點兒娛樂活動。
但等真正到了春風樓三樓,胤禎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兒了,彈琴的有,唱曲兒的也有,可在座的文人當中,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人,旁邊還有一個或兩個伺候的姑娘。
或是在斟酒,或是在剝水果,或是直接被攬在懷裡占便宜。
若不是一樓坐著的都是普通的茶客,他幾乎都要以為春風樓就是那煙.花之地了。
舜安顏在這批文人當中,應當算是出身不凡了,所以坐在上首,尤為的顯眼。
左一個,右一個,這位大抵真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根本就不需要左右的佳人伺候,反倒是這兩個女子,就跟沒骨頭一樣依靠在舜安顏身上。
再怎麼聽人說,都不如直麵這一幕來的刺.激,胤禎手中的馬鞭瞬間就捏緊了。
他也不跟這些所謂的‘文人’打招呼,反正都是沽名釣譽之輩,真正的害群之馬,損了文壇的名聲和清譽。
胤禎是拎著舜安顏的領子,一路拎出門去的,他也不往旁的地方去,就把人放在三樓的房間門口,鞭子瞬間就甩上去了。
一堆的人好似才反應過來,有大聲斥責的,也有慌著跑路的,女子和男子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讓人心情愈發不暢。
沒有人敢上去攔著,主要是這位小爺看上去太嚇人了,一言都不發,嘴巴緊緊的抿著,手中的鞭子揮的利落。
敢打舜安顏的人,整個京城數數就知道能有哪些了,再結合這位的年紀和氣勢,有腦子的人已經猜出來是誰了,絕不敢多留。
沒腦子的人就算是猜不出來,也知道大概是比舜安顏來頭更大的,最起碼家世上也得相當,不然沒這麼囂張。
胤禎沒往臉上打,全身就隻避過了臉,其餘的地方,可就一點都不手軟了。
心裡頭憋著一股氣,再加上他早就已經看舜安顏這人不順眼了,肯留力氣才怪。
佟家過來領路的下人,已經瞧不見蹤影了,想來應該是回去搬救兵,正好趁著人還沒來,多打幾鞭,等人來了,這鞭子就揮不下去了。
胤禎本以為這人是回去叫佟家的男子去了,佟國維也好,隆科多也罷,就算是隻把家丁領過來,他也會順勢收手的,又不是真想把人打死,不過是讓舜安顏長長記性罷了。
可萬萬沒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五姐。
胤禎咬著牙,恨不得把剛剛跑過去喊人的佟家下人也拉過來,抽上幾鞭子。
“把人抬回去吧。”胤禎冷著臉,既不同五姐說話,也沒打算跟佟家人解釋。
溫憲完全沒摸清楚是什麼狀況,跑回去報信兒的下人,言語不詳,根本就沒說十四弟為什麼打人。
她相信十四弟不是那種胡鬨之人,可不管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光天化日之下動手打人,就已經先沒了理,萬一鬨到皇阿瑪麵前去,她都不敢想。
可彆管什麼兒子不兒子的,皇阿瑪當初給三哥降爵的時候,可沒講什麼父子之情。
溫憲心裡著急,可眼前的事情完全超過了她的解決範圍,不管佟家這邊會不會追究,這事兒都瞞不了皇阿瑪。
“你先去四哥府上,把事情同四哥一五一十的講清楚,我先把駙馬送回府上。”溫憲隻囑咐了這麼一句,但願駙馬沒事兒,否則十四弟還不知道要怎麼挨罰呢。
跟十四弟比起來,駙馬在她心裡的位置顯然差了不少,若是夫妻恩愛也就罷了,哪怕成婚時間短,可也還是有感情在的。
但他們夫妻,本身就說不上有多情投意合,沒大婚之前,她還以為舜安顏就算在女色上稍微有些糊塗,但也是個文采斐然之人。
可大婚之後才發現,這就是個繡花枕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雖自詡文人,但卻沒有一篇拿得出手的文章,也沒有一首能令人滿意的詩作。
而自從那個懷了孕的通房被納為妾室之後,她就對這人徹底冷了心。
胤禎沒想著去找四哥,這種事情何必給四哥添麻煩,彆讓佟家的人以為,他與四哥是商量好的,一個唱白臉,一個□□臉。
還是直接去找皇阿瑪合適,佟國維一看就是老狐狸,若是先去找皇阿瑪告狀了,可能皇阿瑪都不聽他辯解,就先在心裡頭把他的罪名給定下來了。
當然就衝著他這‘吉祥物’的身份,隻要不犯大錯,皇阿瑪是不會重罰他的,不用擔心被降爵。
這一年,他已經是第三次到乾清宮了,頭兩次要麼是給皇阿瑪提要求,要麼是來討賞,唯獨這一次,是跑過來領罪辯解的。
康熙也不是什麼事兒都知道,他又沒在十四身邊安插暗探,十四走哪就跟到哪兒,也不可能費精力去關注一個舜安顏。
所以,在胤禎自己開口之前,他還真不知道有這事兒。
“兒子好不容易得了空閒,本想著去找五姐夫好好聊聊,畢竟在嫡子出生之前,就讓通房懷孕,實在是有些沒規矩,更何況他還把懷了孕的通房納為正兒八經的妾室,這可太欺負人了,我五姐公主之尊下嫁給舜安顏,可不是到那裡去受委屈的。”
“哪曾想兒子被佟府的人領著到了春風樓,就見舜安顏在那裡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兒子當時實在是氣急了,所以就……直接揮鞭子了。”
“兒子是氣昏了頭,後來等五姐趕到的時候,兒子已經後悔了,所以特地來向皇阿瑪請罪。”
說一千道一萬,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拿著鞭子抽了佟家的舜安顏。
康熙揉了揉眉心,他怎麼會有這麼個直來直去的兒子,看不慣舜安顏可以,想收拾收拾舜安顏也行,但哪能自己動手。
不會暗地裡使絆子嗎,不會隨便雇傭人去打嗎,隻要佟家查不出證據來,那就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
結果自己上手了,還有那麼多圍觀的人,這麼大的話柄給人留下,真不知道這個兒子是怎麼養歪的。
“既然知錯了,那就要罰,愛護兄弟姐妹,這是美好的品德,但終歸是要講究方式方法的,總歸是一家人,哪能說動手就動手,就算舜安顏也有錯,朕也不能偏袒你。”
真要追究起來,貝勒爺當場鞭打朝廷命官,這是大錯,要想大事化小,就隻能把這事兒歸結為家務事,不能上升到身份的層麵上去。
再說了,這些事兒確實是舜安顏理虧在先,以前沒有跟溫憲大婚的時候,荒唐些也就罷了,但既然已經跟溫憲大婚了,那就得拿出態度來。
他大清的公主,也沒到可以讓臣子輕賤的份兒
不知道是不是胤禎的錯覺,他總覺得皇阿瑪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無奈。
“兒臣願意領罰,但舜安顏也有錯,兒臣打了他,兒臣願意受罰,舜安燕以下犯上,冒犯皇家尊嚴,也應當受罰。”
“那你倒是說說怎麼罰他?自古夫貴妻榮,舜安顏與溫憲可是拜了堂的夫妻。”康熙提醒道。
彆總想著漢朝、唐朝的那一套,大清的公主是不能和離的。
“夫貴妻榮指的是尋常之家,五姐乃是皇室的公主,是皇阿瑪親封的和碩公主,舜安顏是咱們皇家的駙馬,理應妻貴夫榮,兒臣覺得不如還是讓五姐搬回公主府,舜安顏也是咱們家的人,該住駙馬府才對,自古國都是放在家前邊的,駙馬就算是孝順,也該遵守國家的規矩。”
隻有重新讓兩個人搬到公主府和駙馬府去,才能讓舜安顏意識的,尊卑有彆。
再說佟府,實在是讓人看不上眼,整天這一出一出的,比戲台子都熱鬨。
“那便依你所言,讓他們住回去。”這對康熙來說,壓根就不算事兒,公主和駙馬住哪兒都無所謂。
“待會兒佟大人到了,好好給人家道個歉,當街傷人,就算事出有因,那也過於浮躁了,就罰你抄佛經百卷,交由老四監督。”
為了親姐姐,不惜當場怒打國舅之孫,這要是傳到百姓當中去,可不是汙點,反倒更顯得有人情味兒了,有血有肉的英雄,才更讓人信服不是嗎。
康熙還真是第一次為兒子在民間打造好名聲,這感覺頗為新奇,各地反饋回來的效果也不錯,更重要的是十四,生在帝王之家,這是難得一個沒有野心的孩子了。
胤禎這一次在乾清宮沒有撈到茶喝,而是被安排到門口罰站了,也就是站了一刻鐘吧,遠遠的就瞧見佟國維一臉怒容。
怪不得皇阿瑪罰他站在這兒,原是罰給佟國維看的。
胤禎板板正正的站著,自從去了豐台大營之後,他就一直按照後世軍訓的標準來站軍姿,彆說在這兒站上一兩個刻鐘了,就是站上一個時辰,也無妨。
佟國維壓根兒就沒去看這位貝勒爺,他怕自己壓不住心裡頭的火,這次來他不光是要告狀,還要訴苦。
孫兒被打到滿身都是鞭上,躺著趴著都疼,太醫都不好給包紮。
就算是貝勒爺,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很快,胤禎就聽見裡邊佟大人哭訴的聲音,什麼舜安顏的傷有多重,什麼他一把年紀了……
沒一句說到點子上的,他還真是高估了這位佟大人。
依著皇阿瑪的性子,這會兒佟國維最應該做的是檢討舜安顏的過錯,而不是忙著訴苦,而且總是強調自己一把年紀了,未免有些倚老賣老之嫌,皇阿瑪可不吃這一套。
胤禎在外頭正幫佟大人分析著呢,就見四哥冷著臉過來了,不用問也知道,四哥肯定是跑過來幫他求情的。
胤禎壓低的聲音,小聲道,“皇阿瑪罰了我抄寫佛經百卷,交給四哥來監督,過兩天我就給你送佛經去,待會兒還要進去給佟大人賠禮道歉呢,四哥就先去額娘宮裡等我吧。”
這裡邊的來龍去脈,他也就知道個大概,本來是怕皇阿瑪會重罰十四的,所以才匆匆忙忙趕過來,不過現在不著急了,抄寫佛經算什麼重罰。
正準備走呢,就被李德全攔住了。
“四貝勒爺還請到偏殿來喝杯茶,皇上待會兒還有事要召見您。”
四哥去偏殿喝茶了,胤禎接著光明正大的看戲,待會兒如何給佟國維道歉,他都已經想好了。
上去先鞠躬,還得是標準的九十度鞠躬,這禮節佟國維認不認,他不管,反正不會換彆的。
再然後,表情要沉重些,不能把看戲時的表情帶出來,說話的聲音最好也要低沉些。
最後,再提出送些上好的藥材給佟家,打了人嘛,醫藥費自然是要出的。
總之,既要表明自己的心意,誠誠懇懇的道歉,也要牢記,絕對不允諾佟大人,這是最後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