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有句話說,歲月催人老。
其實催人老的不是歲月,而是迅速成長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
如血夕照,許箴騎馬走在朱雀大街的車馬人流中,這種感覺愈發強烈。
三殿下與李玉華並非實力強大的政治山頭,三殿下剛剛爭儲失敗,儲君不是他,而三殿下身邊並沒有一個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團。
不過,這位年輕的皇子顯然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命運,甫一入朝就頗有成績。今上年輕力壯,正值壯年,太子顯然不會近年繼位,三殿下以後的前程還真是難以預測。
至於李玉華——
李玉華就像年輕時野心勃勃的自己,許箴看李玉華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時代,那抿成一線的堅毅唇角,那仿佛在燃燒著欲望火焰的灼灼眼眸,血緣就有這種奇詭的複製性。
就像陸氏聽聞三殿下點名要許惠然為妃時六神無主麵色驚亂,許箴卻沒有放過這個看起來不是非常好的契機,讓許箴說,超一品的皇子妃,縱是嫁個不受寵的皇子也是超值。至於婚姻是甭幸福的話題,魚與熊掌先做選擇。
許箴從來不認為這樁賜婚有什麼不好,這樣顯赫的地位,許惠然不要,是這個女兒無福。
李玉華的思考回路與許箴相同,而且,李玉華的精明也完全不遜於許箴,於是,李玉華借由熊掌,魚也能到手。
至於許家如何,李玉華根本不在乎,李玉華並不喜歡許家,但她也不會將許家視為敵手,李玉華的思考回路永遠是,你對我能有什麼用處?
這就是李玉華。
這也是許箴。
拋去血緣羈絆,不如談一談利益吧。
許箴當然不會被李玉華這麼幾句話所打動,但李玉華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兩人終歸是有血親的,不然,當初許箴不會把李玉華千裡迢迢接來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餅給她,雖然彼時在大半個帝都城的人看來,這塊大餅不大好吃。
可真正賣相好味道好的餅,也輪不到中階官宦之家的許家。
三殿下李玉華在招兵買馬,許箴卻不急著站隊表態,今上正值盛年,何必為日後這些不確定的榮華富貴而舍棄眼前的帝心呢?
許箴回家時天色已晚,陸氏服侍著他換常服,順嘴問,“今兒個晚了,可是衙門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陸氏給許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滯,方取了丫環手裡的絛帶給許箴係腰間,狀似不經意的說,“我跟老太太幾次商量說該過去瞧瞧皇子妃,一直還沒去。”
“以後不用去了。”
許箴淡淡,陸氏卻猛的抬頭驚詫的望著丈夫,心中如同一鍋沸湯翻騰不定。許箴麵色冷淡,“與老太太說,就說是我說的。”
.
穆安之並不知李玉華跟許箴吹了這樣一個大牛,畢竟,穆安之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要一爭帝位的心思。李玉華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顯不能與陸家共存的
,李玉華也不喜陸家,但李玉華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陸家乾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陸家乾掉,以後前程什麼的,還有意外嗎?
李玉華的邏輯就是這麼清晰。
而且,就李玉華本身,她天性好鬥,平生就愛爭個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問她羨不羨慕鳳儀宮之位?每天把《明聖皇後傳》放在枕邊的是誰啊?
李玉華把許箴打發走,就回屋吃晚飯去了。
許箴這種老狐狸,當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話就投誠,現在先給老狐狸留個活扣,以後興許就用得著。
穆安之見李玉華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華說,“咱們吃飯吧?”
“他來做什麼?”
“也不做什麼,我倆就是應個名兒,彼此比陌生人強不了多少,都心裡有數,這回把話說開,以後節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華留個活扣,卻是不打算再與許家有所往來。讓許箴放心的與陸家來往去吧,省得許箴兩頭犯難。陸家勢大,許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過幾年,三哥與陸家勢均力敵之際,必是許箴心頭活絡之時!
李玉華輕飄飄的就把以後不打算與許家往來之事說了,許箴好歹是正三品實權吏部侍郎,穆安之竟不覺可惜。
或者,這是那一夢帶給穆安之最大的變化。
他更有決斷,更有取舍,不會為這些模棱兩可的政治勢力進行拉攏感到可惜。
穆安之現在,就想踏踏實實做些實在事。
於是,穆安之說,“去吃飯吧。晚上有你愛吃的燉肉,我讓他們放了榛蘑,這是北安關那邊的做法,你嘗嘗味道如何。”
李玉華向穆安之伸出手,穆安之虛虛掩唇輕咳一聲,“手挺白。”
“永安侯夫人送我的珍珠美白方子。”
“不用美白,你本來也不黑。”
“少廢話,我是叫你看我手嗎?”李玉華把穆安之虛掩在唇畔裝咳嗽的手拉下來,握在手裡,很公道的說,“這次我挽你,下次你要主動挽我。”
“玉華,咱們以往可說好的,是不是?”穆安之悄悄在李玉華耳邊說。手被李玉華細瘦的手掌緊緊握住,掌心的溫度有些燙。
李玉華一幅失憶模樣往前走,“說什麼了,我忘了。”
李玉華誠心要耍賴,穆安之也實在拿她無法。
穆安之這人,你對他強橫,他反是不懼
;你要對他好,他就舍不得對你強硬。李玉華早看透他了,把穆安之吃的死死的。
晚上是四涼六熱兩道湯,李玉華見著自己愛吃的燉肉格外歡喜,還是很矜持的坐在穆安之身邊兒,等著穆安之先開箸,穆安之先給李玉華舀一勺湯汁油亮香濃的燉肉。
李玉華也給穆安之先添一碗蟹羹,天青細瓷襯著李玉華細瘦的手,穆安之不禁想到剛剛李玉華有些燙人的掌心,伸手接過湯碗,李玉華飛快的在他手背一搔,穆安之手背像
被羽毛劃過,有一種打心底勾出的癢,險叫他砸了碗。好容易把碗放回跟前,去看李玉華,李玉華正歪頭瞅他,一雙笑眼眨巴兩下,她一本正經沒事人吃燉肉去了。
穆安之鬱悶,我倒叫這丫頭調戲了。
.
許太太回娘家時說起許箴到三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那丫頭跟相公說了什麼,相公說從此不必再提她。這不,都預備好冬至節的東西了,也沒讓送。”
陸國公夫人端一碟桔捧給小姑子嘗,“三皇子妃那張嘴有名的厲害,她心裡本就對你們存著怨氣,先時不發出來就為的順順利利的嫁給三殿下。如今她心願得償,哪裡還將你們放在眼裡。妹夫白枉了這一片癡心。”
“相公倒不是癡心,我們家從老太太到家下人都想不到的。”許太太將桔餅渥在手爐上,輕聲說,“我現在想想都心驚膽戰,她剛來帝都時那份柔順乖巧,話都不大說。一嫁三殿下,立刻翻臉不認人哪。真真是有心計。隻可憐相公和我們老太太,當初拿了多少私房給她添妝,哪裡料得今日。”
“你好生寬解女婿才是。”陸老太太道。
“他倒不用我寬解,我瞧著他也輕鬆許多,如今說開了,反是清靜。”許太太掰一口桔餅吃了,心中是真正暢快,轉而同大嫂打聽起侄子的親事來。
陸國公夫人笑,“樣樣都籌備好了,我就等兒媳婦進門享清福啦。”
“我就盼著什麼時候跟二嫂似的。”許太太悄悄問,“太子妃這成親也倆多月了,可有動靜了?”
陸國公夫人笑,“這我哪兒知道,近來都是忙大郎的事,也沒進宮。”
許太太說,“我聽聞觀音廟的送子觀音最靈,二嫂,你什麼時候有空,咱們一起去拜拜。太子妃打小就什麼都順順利利的,眼下成親月份淺,咱們去給太子妃燒燒香,也給大郎燒一燒,保佑大郎成親後多子多福。”
陸國公夫人一向與小姑子情分深,況這都是為她兒子閨女,心下隻覺小姑體貼。陸老太太也說,“有空就去吧。我這裡有一百兩銀子,替我添個香油錢。”
陸老太太腿腳不便,一向不喜多出門。
姑嫂二人見陸老太太這樣說,均笑應了。
說去就去,且這又是個要緊事,姑嫂倆約好時間,輕車儉從的去觀音廟燒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