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三章(1 / 2)

玉璽記 石頭與水 13415 字 3個月前

此案正式查清時,禦駕已經回帝都。

連藍太後都聽說了這個案子,聽到林程多年來用水銀保存至愛之人的屍身,也不禁唏噓。尤其聽聞黃姑娘留下的信件,如藍太後這般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之人也不禁一聲喟歎,眼睛微微酸澀。

刻薄如嘉祥公主都說,“黃家姑娘臨死都記掛著林將軍的安危,林將軍這一番癡情也算不負黃家姑娘。”

李玉華也時時關注,她成天介打聽,鬨得穆安之也格外關心,程侍郎主審,鄭郎中協理,終於查出此案真相。

這是一個並不算複雜卻格外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當年林大將軍在帝都初見林程,彼時林程並不姓林,而是姓程。大將軍一見之下便大驚失色,不知是出自父子天性,還是血脈中的靈犀,林大將軍多年無子,遂對這位相貌相肖似自己的年輕俠客格外青眼。

更兼林程年輕灑脫,行事曠達,亦不似尋常江湖人般對官府存有成見,他當時已受在軍中嶄露頭角的陸將軍(睿侯)賞識,與陸將軍平輩相交。

林程武功脫胎於少林,他為追求武功至境,想去少林藏書閣一覽少林武功,少林乃江湖聖地,林程雖是江湖後起之秀,可他連少林外門弟子都不算,想去少林藏書閣並不容易。

林大將軍與天祈寺方丈空淨大師有極好交情,將林程引薦給空淨大師,空淨大師在少林輩份極高,空淨大師惜林程絕頂資質,破例允他以外門弟子身份進少林藏書閣。

也是空淨大師與林大將軍道,“我觀你們麵相淵源極深,此生因果不斷,大將軍,你看那東逝的水,一旦流走,再不回頭。大將軍,要留心啊。”

林大將軍也覺與林程投緣非常,骨血裡就有一種忍不住的親近,不然,林大將軍賞識的後輩不少,獨對林程喜愛非常,甚至將他引薦給空淨大師。

當時,林大將軍就是心下一動,“因果?程少俠這樣的少年英才,能與他有因果,也不錯啊。”

空淨大師宣一聲佛號,未再多言。

林大將軍也隻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一閃而過,他差使繁忙,無空多想。待一年後,林程出少林藏書閣,進入江湖絕頂高手之列,再次來到帝都,想當麵向林大將軍道謝。

他備了禮物,正式登門道謝。

當時林家門房見到他都嚇一跳,林大將軍見到林程也非常高興,問過他在藏書閣的收獲,見他武功進益頗快,愛才之心再起,問起他接下來的打算。林程道,“聽陸將軍說北疆發生叛亂,大丈夫習得一身功夫,當有所作為。陸將軍請我到軍中相助,我已經答應他。”

林大將軍對他的喜愛之心更盛,對軍中之事頗有提點。林程能去少林藏書閣,亦多得林大將軍相助,兩人此時已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林大將軍便隨口問起林程的父母來,“你有今日出息,父母必然歡喜。你要追隨陸將軍去北疆平叛,兒行千裡母擔憂,提前告知父母,也不使他們擔心。”

林程笑,“我來帝都前已

經都跟父母說過了。”

林大將軍看他笑容中說不出的少年意氣,更是喜愛非常,當天還特意令廚下置酒留林程在府中用飯,叫了住在自家的二女婿兼內侄趙叢相陪。林大將軍是好意,給二人介強,“你們年紀相仿,定能做朋友的,”

林程與林大將軍談的來,卻不是很喜歡林叢。林叢自恃身份,也看不起這些江湖子弟,認為林程與街頭耍大刀賣大力丸的沒什麼分彆,還玩笑般道,“我先前結識一位江湖人,他一路到帝都頗不容易,路費不足時,將胯.下好馬都賣了,才湊足路費。程兄弟,荊州那樣遠的地方,你怎麼來的帝都?”

在趙叢開口時,林程就猜透趙叢的心思,道,“一身武藝,還能餓著,打把式賣藝,在鏢局做鏢師,樣樣都能賺得銀錢。”

林程坦然說了,趙叢笑意更深,“程兄真是多才多藝。”

林程笑笑,“不及趙大人多矣。趙大人一看便是出身名門,不似我們這等草莽,出門都靠自己這一身的拳腳。來,我敬趙大人一杯。”

可憐趙叢連林程諷刺他不過靠祖蔭的話都沒聽出來,林程敬酒,他也隻是傲慢的略沾唇而已。林大將軍想這個女婿兼內侄平時也是個聰明人,怎麼今兒這樣不醒事,連忙道,“叢兒,你莫小瞧程少俠,他比你還小兩歲,眼下便要隨陸將軍出征,他日必有一番功業。”

結果,趙叢說了句,“那程少俠可真會鑽營。”

林大將軍忍不住斥道,“叢兒,怎麼說話的。”

“對不住對不住,我軍中粗人,不大會說話。”趙叢笑著給林程賠禮,林程灑脫一笑,“無妨,我們江湖中人乍然給官府做事,什麼樣的話都有,趙大人的話還不是最難聽的。要是光聽這些閒言碎語,人也不必活了。我尋常隻當這樣的話是放屁,我做我的事,管他人怎樣說,我又不是靠他們吃飯。”

尋常江湖人必然翻臉的事,在林程這裡也隻是一笑而過,待酒宴結束,林程告辭,想著當真奇異,林大將軍這樣的為人,竟有這種親戚。

他一向灑脫,林大將軍對他有恩,他自然要全林大將軍麵子的。

林程走後,林府一位世代在府中當差的老管事思量再三,尋到林大將軍,私下稟道,“老爺,那天那位程少俠過府,老奴有幸見了一麵。老奴癡長些年歲,有幸看著老爺長大,觀程少俠相貌,與老爺十□□歲時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鵬叔你坐下說。”林大將軍接過老管家的茶,“程少俠跟我長的像,不隻你說,

睿侯也說過。我說我倆說不得八百年前是一家,不然豈能這樣像?”

倘是個潑皮無賴與自己像,林大將軍必然不喜,但,如林程這般少年俊才,林大將軍便視為美談。

林鵬沒有坐,而是屈一膝,緩緩跪下。林大將軍連忙扶住他,這是看他長大的老家人,雖為主仆,情分如親人一般,“鵬叔你這是怎麼了?”

“老爺彆扶我,我想跟老爺胡言亂語幾句。”林大將軍托住林鵬雙臂,林鵬反手握住主人的手

臂,似乎也有許多事想不明白的皺緊眉頭,“老爺難道沒覺著,這位少俠,除了像老爺,眉眼間還有當年程夫人的一些品格嗎?”

林大將軍一愣,林鵬繼續道,“老爺,世上倘無血親之人,如何會生的這般肖似?咱們族中,多少與老爺血親相近之人哪沒哪個如那程少俠般像極了老爺。老爺可問過他的出身來曆?”

“他是荊州人,父母雙全。”

“父母可是親生?”林鵬繼續道,“我觀他雖則尋常布衣,卻是擋不住的英雄氣。尋常人家,哪裡生得出這樣的孩子?”

“老奴再說句犯忌的話,老爺自幼天資卓絕,同齡人中鮮有能與老爺比肩者,如今成就更遠勝太爺,老爺這樣的人物,蒼天也不會讓老爺沒有後嗣之人的。老奴絕不會看錯,老爺,你仔細查一查吧,莫留終身之憾啊。”

忠心耿耿的老家人這樣說,林大將軍壯年無子,本就是一樁心結,見到旁的出眾少年從來不吝提攜,如趙叢這樣的內侄兒都沒少指教,一想到老家人的話,林大將軍都不禁怦然心動,心裡仔細琢磨起林程的相貌來,不知是不是老家人說的那些話的緣故,的確與當年和離的程氏有些像。

可當年程氏和離,陪嫁悉數帶走,林大將軍還給了她一些浮財,一輩子衣食無憂是足夠的。

而且,和離之際,程氏並無身孕。

林大將軍把當年服侍過程氏的林家老嬤嬤尋來,打聽程氏當年月信可有遲滯,這老嬤嬤是服侍過林大將軍祖輩的人,早已出府回家養老,大將軍有問,老嬤嬤想了又想,說,“當年程夫人月信不是早就是遲,老奴記得,的確有倆月未曾換洗。老爺跟程夫人鬨的厲害,我還勸夫人,是不是請個大夫診一診,倘是有了身孕,也能緩和些。後來亂七八糟的事,夫人又來了月事,大夫也便沒請。”

“你真記得是又來了月事?”

“這忘不了,我心裡很覺著可惜。老奴也上了年紀,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因為當時夫人跟我說過,她夢到咱家祠堂前的那口老井裡飛出一條金色大蟒。這在民間都是生兒子的好兆頭,我才勸夫人請個大夫瞧一瞧的。”

林大將軍賞賜過這位老嬤嬤,請她不要再對旁人講,心中一時澎湃一時又想不通,與程氏和離前至少倆月的時間,他們並無同房,老嬤嬤也說程氏和離前又來了月事。

可程氏說的那夢,便是林大將軍不懂這些民間傳說的,也知這是個大大的吉夢。

林大將軍再次請林程過府說話,送他

一套金絲軟甲防身,尋個由頭打聽起他家裡的事,“你父母有你這樣出眾的孩子,不知在荊州做何營生?”

“我爹是鄉裡的教書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我娘就帶著妹妹做做家事。”

“怪道看你英挺之中還有幾分斯文,隻是你家是讀書人家,你怎麼倒習武了?”

林大將軍先對他有引薦空淨大師之恩,如今又贈他寶甲,林程縱是心胸曠達,此時也覺著人家對他恩情不淺。他也喜結交英雄人士。雖則出

身貧寒,林程並不諱言家中事,“我小時候也是跟我爹念書,有一年老家鬨旱災,我們一家子外出逃難,說來慘,我們雖棄了家業走的早,路上也幾番遇險,要不是仗著些運道,怕活不到這會兒。我就是那會兒,因緣際會學了些粗淺功夫。後來災情過去,回老家重整家業,我就沒啥念書的心了。我念書也不算笨,不過,總覺著在武功上天分更好,我看旁人習武,看一眼就能領悟幾分,背書就沒這樣的進益。我早想出門闖蕩,我爹總不答應,還是我妹求情,我爹才說得考中秀才才能出門。我在家苦讀了一年,總算把秀才考下來,這才出的門。”

林大將軍讚他,“我就說你身上帶了些斯文氣,果然是文武雙全。”

“這算什麼文武雙全。秀才試主要考的就是背書,把四經、五書、六藝都背下來,再連帶注釋背幾遍,到府城讀幾日官學,能揣摩住知府大人的喜好,若運氣再能好些,基本上八.九不離十。”林程並不將此視為什麼了不得的事,“我看還不如藏書閣的武功秘法深奧。”

林大將軍這樣的官場中人,對才子有著最淳樸的認識,那就是看這才子有無功名。聽到林程竟有秀才功名,不禁讚道,“你今年才十八歲,中秀才年紀更小,若是科考,必有一番成就。”

林大將軍這樣細致的打聽他家裡的事,林程聽說林大將軍家好幾個閨女,他當時年輕,武功便已臻至一流高手,心中也有幾分自視不凡,想著大將軍不會是想招我為婿吧。林程便有意透露,“不了。我中秀才後,我爹就答應給我和妹妹定親,我再隨陸將軍立些功業,過兩年我妹滿十八,我也能體體麵麵娶她過門,接爹娘來帝都過好日子。”

林大將軍又不懂了,“怎麼跟你妹妹定親?這又是怎麼說?”

“我爹娘對我有大恩,說來,我並不是他們親生。當年我爹隨縣裡抓了一夥人販子,救出好些孩子,縣衙裡沒有育嬰堂,便說要送到府城去。我爹那年剛中秀才,他跟我娘成親好幾年沒孩子,就想抱養一個,我當時還在繈褓,他便抱了我家去養,後來我娘生了我妹妹。當時抱我回家時,那繈褓上繡著個程字,我爹想大概是我的姓氏,我就一直姓程了。”

林程道,“我跟我妹青梅竹馬長大,她比我還聰明幾分,我能娶到她,也是我的福氣。”

林將軍試探的問,“這些年,你就沒想過尋找親生父母?”

“我爹倒是說過,說我總在外頭亂跑,倒是能試著尋一尋。當時的繈褓,兩位老人家還存著,我看那料子挺舒服,是上等湖綢,衣裳

也做的精致仔細,可這世間大戶人家多如牛毛,哪裡就能這樣巧,何況都過這些年了,也無從尋起。”林程一向看得開。

林大將軍道,“憑你一個年輕人,自然無從尋起。待你年紀大些,就知刑部的厲害了。一塊布,他們就能從布絲裡判斷出這布是用什麼織機織就,尋常穿的是都是些什麼人。若是上等湖綢,那就更好說了。尋常湖綢常見,用得起上等湖綢的,必然是體麵人家。你那繈褓若帶在身上,不妨交給我,我與刑部黎侍郎相熟

,請他幫忙看一看,想來能幫上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