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六章
這場戰事之迅捷, 令穆安之大為震驚。
信使快馬送回的是唐學士的親筆手書,隻有匆匆幾行:吾等在彩雲部受到圍攻,不得不戰, 寧戰死亦不負殿下!落款是唐學士的姓名。
穆安之原本焦若火焚的心情在看到唐學士手書時便放下幾分, 若當真十萬火急, 他看到的應該是杜長史的急信,而非唐學士手書。當然,唐學士這封手書字跡潦亂,行文短促, 可見當時必然情況危急。
穆安之立刻召開群臣會, 將手書傳示群臣,大家商量個解決辦法。
唐安撫使急的老臉煞白, “殿下, 必得速速出兵, 援救唐學士諸人啊!”
“自彩雲部到新伊城, 便是快馬日夜兼程也要十日路程,如今再發援兵,整兵最少要三日,待援兵到達已是半月之後,戰事早便結束了。”陸侯冷靜的說,“殿下稍安,三五日內必然再有戰報傳回。”
華長史有些不解, “侯爺此話怎講?”
陸侯道, “草原不比關內, 有城池天險可守, 草原多是一望無際平坦荒原,在這裡, 生死之戰最多不過三五日。臣先行整兵,派出斥侯,若五日後再無戰報傳來,再發兵不遲。”
陸侯是軍中好手,這事自然是聽專家的。
隻是,此事一出,姚緒秦廷也不急著走了,一則北疆有部落謀反,二則怎麼也得聽個勝敗的信兒,回帝都也好交差。
陸侯私下找到穆安之,直接就提出自己的疑問,“若戰事危急,該是杜長史打發人送來的戰報,縱是再危急,也不至於一個字都沒有。”
“陸侯你也想到了。”穆安之悄悄同陸侯道,“所以我才不很急,估計這裡頭還有咱們不知道的事。”
陸侯也認為,倘真十萬火急生死之地,杜長史至少也得留封遺書的。現今遺書尚未看到,陸侯問,“殿下,那還要不要整兵?”
“整還是要整的,做做樣子嘛。”穆安之望著窗外融融落日,思念道,“也不知小杜他們到底如何了,真是叫人牽掛。”
話還得杜長史出發那日說起。
一路上風餐露宿,難得杜長史這嬌氣包沒有半點抱怨,除了烤肉時他用的是唐墨提供的唐家千年秘製烤肉料,所以他的烤肉格外嫩香外,那是與唐學士都處的極好。
杜長史還特意叫著紀將軍胡安黎一起吃唐學士宣講兵者不祥之事的演講,直聽的紀將軍暗翻白眼,胡安黎強忍淡定,唐謙都覺心下不大好了。可唐學士覺著很好啊,他直接把杜長史認作了忘年交的靈魂好友。
隻是這演講會也沒開幾天,紀將軍便借口晚上巡視兵馬,胡安黎則以跟紀將軍學習為由都避開了。唐學士歎道,“老夫說幾句,都嫌老夫絮叨,可這打仗豈是玩兒的。”
“哪兒啊,我就愛聽老大人說話,簡直讓我身心得到洗滌,靈魂感到升華,我覺著,自從聽了老大人的指點,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了。”
這話把出來撒尿湊巧聽到一耳朵的紀將軍惡心的不輕,紀將軍實在不能忍了,回到帳子見胡安黎還在攪著鍋裡菜湯,過去奪過胡安黎手裡的木湯勺說,“真是過不了,我看小杜叫那老酸頭兒給降伏了。”
胡安黎遞上倆木碗,紀將軍將木勺往碗裡一擱,哎聲歎氣的敞腿坐獸皮上,“你還有空喝湯,我看這回咱們是白出來了。”
“這話怎麼說?”胡安黎看紀將軍不像有心思喝湯的模樣,便自己盛了一碗。
“這不明擺著,做正使是那老酸頭兒,那老酸頭兒必會覺著靠自己兩片嘴就能把彩雲部給降伏了!胡大人你來北疆的時間短,我跟你講,彩雲部說得上是北疆排名前三的彪悍部族,彆瞧著彩雲世子軟趴趴似的,就以為這個部族都軟趴。那世子也是戰敗,不得不露出個軟弱樣而已。他父親剛死,他就殺了三個叔叔,四個兄弟,彩雲部不是一人如此,王族都如此。先族長就是殺了所有異母兄弟上的位。老酸頭兒就是真有舌戰群儒的本領,也得看人家聽不聽得懂,願不願意聽。”紀將軍正色道,“我沒文人那些個大道理,可在北疆這些年,我明白一件事,越是荒蠻之地,征服他們隻有一種途徑,那就是打敗他們,因為他們隻肯臣服於強者。”
胡安黎無聲的喝口菜湯,咽下去方道,“將軍是擔心唐學士不能說服彩雲部諸人?”
“眼下咱們上萬大軍開過去,自然是他說什麼是什麼,可咱們轉身走了,人家部落該咋樣還咋樣,就是真把彩雲世子送回來,估計彩雲部也能把他當個吉祥物供著。若是順利,太平景兒也能維持過三五年,不過,這是不提戰利品的前提下。”紀將軍說的口乾,自己也賭氣盛了碗菜湯,一時又燙嘴,不能立刻喝,鬱悶的隻得暫把木碗放下。
占利品?
嗯,看來此事大家夥都心知肚明。
胡安黎道,“杜師兄每天伴在殿下身邊,殿下所想,杜師兄肯定比咱們明白。”
“你不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曉得我剛剛出門聽到什麼了麼。”把杜長史那肉麻的讓人吃雞皮疙瘩的話跟胡安黎學了一遍,學到“靈魂得到升華”一句,胡安黎“噗”的一聲噴了嘴裡的菜湯。
幸而紀將軍躲的及時,胡安黎嗆咳兩聲,一麵捶胸一麵擦嘴角,瞪紀將軍,“紀叔你故意的吧?”
“我哪裡知道你反應這麼大。”紀將軍心有同感,“是不是特惡心,我也是,我剛在外聽著,渾身汗毛倒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果然不及師兄多矣。”胡安黎感慨。
“你這樣就很好,我現在都覺著快不認得杜大人了。”紀將軍給他拍兩下後背,胡安黎說,“杜師兄怎麼可能叫唐大人能洗腦,紀叔放心,一會兒我請師兄過來,咱們把話說開,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要能這樣就最好了。我倒不是急著打仗,隻是覺著,與其跟彩雲部動這些反複的心思,倒不如一勞永逸。”紀將軍慨歎,“咱們出來一趟其實不容易,且不說朝廷那裡願不願意,大軍一動就是錢,這樣出來的機會可不多。”
這一點,胡安黎倒是深有同感,不說旁的,就是他招的新兵,每個人身上兵甲齊全就得幾十兩銀子,這還是自家作坊出產的價碼。
更何況七七八八俸祿糧草,還有馬匹配置,胡安黎都不知殿下從哪兒搗騰來的銀子。
唐學士上了年紀,叨叨一會兒便有倦意,這時候唐謙就會請父親到帳中休息,唐學士意猶未儘的拉著杜長史的手說,“重黎啊,明兒咱們再接著談。”杜長史,字重黎。
“一定一定,阿謙扶好你父親,好生服侍老人家睡下,晚上關緊帳門,彆進了風吹著。”杜長史順嘴兒又說了許多關切的話。
如今出門在外,一人一帳太奢侈了,唐家父子一帳,胡安黎紀將軍一帳,杜長史……呃,他跟葉管事一樣,據說他夜裡睡覺不老實,晚上葉管事還要幫他蓋被子,以免凍著。以往在家都是倆美貌丫環照顧他,出門在外不能多講究,隻得湊合了。
杜長史這嬌貴人送走唐學士,打著哈欠也要回自己帳子休息。走半路就要胡安黎與紀將軍給截自己帳子裡去了,倆人必要他給個準話。
“給啥準話啊,看你倆這嘴臉,一點兒不知跟正使大人搞好關係,正使大人愛講道理,咱們就得聽著,你們這才聽幾天就煩了,哪裡是做下官的本分。”杜長史說的嚴厲,卻是雙眼含笑,胡安黎捶他肩頭一下子,杜長史笑,“叫你們把我撇下一人聽唐大人聒噪,偏不告訴你們。”紀將軍鬆口氣,笑著給杜長史遞碗白水,“喝水潤潤喉,兄弟,我是真服你,你真能忍哪,我聽三天就受不了這搓磨了。快跟我們說說,難不成真聽那老酸頭兒的,就這麼走一趟再這麼回去?”
“不走一趟怎麼著,殿下也沒說要打仗,唐學士的話還是對的,怎麼也得先講一講道理。”杜長史說。
“剛紀將軍我們一起商量,師兄,咱們上萬大軍開過去,什麼理都能講下來?隻是擔心理講得下來,彩雲部是不是真心臣服。”胡安黎並不“硬杠”這講理的事,可他們這些人都出來了,難不成遛達一圈,再原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