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太子理政,詹事府的作用便顯示了出來。
當初穆宣帝對太子多有器重,詹事府身為東宮的輔佐機構,裡麵放的都是數一數二的人才,如卓禦史便是穆宣帝指給太子的老師。陸國公顛狂離去,卓禦史進來時與他錯身而過,本想打聲招呼,陸國公已然視而不見袍擺帶風的走過,卓禦史搔搔下巴,心說,這是怎麼了,看來甥舅兩個當真鬨崩了。
夜風漸起,卓禦史快走幾步,廊下侯見。不多時,便有內侍官出來引卓禦史殿內說話。
一隊侍從提著食盒盥洗之物逶邐而來,卓禦史稍住了腳,問內侍,“殿下這會兒才用膳麼,要不我在外等殿下用膳後再過去。”
內侍官做個請的姿勢,“大人隻管過去,殿下剛還說要請大人一並用膳。”
卓禦史因有詹事府的差使,來東宮比較勤,想太子素來恩下禮遇,既是與陸公府決裂,必是要用他們這些人的。想到如今朝政,卓禦史也沒了爭鬥之心,抬步進了殿內。
太子的臉上仍殘存一絲落寞,在聽到腳步聲時便悄然掩去,換上平常溫文親切的神色,“卓師傅來了,坐。”
卓禦史一揖後坐下,“一直想跟卓師傅單獨說說話,可我想著,今天內閣大概很忙,就拖到現在,正好咱們一道用膳。卓師傅用過晚膳了沒?”
便是用過,也得說沒用過啊。何況,卓禦史是真還沒吃,內閣中午會供應午飯,晚上、夜裡隻有值班的人會在內閣吃,畢竟大鍋飯味道尋常。當然,要是打發人知會一聲,廚房也會多備上一份。卓禦史主要是沒心情吃飯,連午飯都沒吃幾口,他畢竟年紀尚輕,不及他的恩師裴相,那位老相爺中午依舊將四菜一湯吃的乾乾淨淨,味口如同往日一般,因今天的羊肉湯有些鹹,裴相還多吃了兩碗釅茶解渴。
於是,卓禦史道,“中午也沒吃幾口,剛看到有內侍提著食盒過來了,臣今日好口福。”
說著東宮膳房的管事已在外回稟,“殿下,晚膳得了。”
太子起身帶著卓禦史到隔間用飯。
太子的很多習慣都像穆宣帝,譬如,與書房相連的幾間屋子都會布置出飯廳寢居的功能,以便國事忙碌時用。其實也正常,畢竟是至親父子。卓禦史想想,自家兒子也如自己一樣,不吃蔥不吃蒜。
想到自家孩子,卓禦史麵上顯出幾分柔軟。
“在想什麼,這麼高興。”太子擦淨手坐在膳桌前,示意卓禦史一並坐下。
卓禦史道,“想到殿下與陛下很多習慣相仿,臣不禁想到家中小子也有很多臭毛病與臣如出一轍。”
太子笑了笑,“這也難免,我自幼在父皇身邊長大。卓禦史家公子想來也你親自教養。”“是。”卓禦史點點頭,並未再多說自家孩子的事,但眼神中泄露的那麼一兩絲寵愛是藏不住的。
太子提箸用膳,“卓師傅彆客氣,嘗嘗這道辣炒雞瓜子。”
太子飲食一向清淡,這樣的菜色明顯是為卓禦史準備的。卓禦史嘗了嘗,立誇菜好,的確好吃,那種辣到爆炸的口感簡直絕了。因卓禦史愛參人,又是禦史台的大頭目,他偏又嗜辣如命,故而在朝中還有一外號,人稱卓辣瓜。
他還有一個好處,不矯情,更不似尋常高官大員那般喜怒不形於色,卓禦史是個喜怒由心的性情。不論穆宣帝還是太子都覺著他不錯,太子看他喜歡這菜,心裡便也高興,“卓師傅老家明明在直隸,怎麼這樣嗜辣?”
“以前在兩湖當差落下的毛病,不瞞殿下,我小時候是丁點辣都吃不了,後來宦遊西南,那邊濕氣重,當地人都嗜辣,我慢慢也就吃習慣了。”
“兩湖那裡的情形,卓師傅怎麼看?”太子順嘴問一句。
“國土好失不好收。”卓禦史夾了塊芥辣瓜放在嘴裡,“眼下天寒地凍,不好行兵。明年春暖花開後,胡世子應該有所動作,從胡世子送來的奏章來看,他穩住江南局勢是沒問題的,收複起來怕沒有這樣快。”
“的確,自兵部奏章看,胡清善守不善戰。”太子夾筷子小青菜,“我想派陸國公接手陝甘軍防。”
卓禦史夾著紅燜羊肉的手微微一頓,繼而將一塊飲食赤紅湯汁的羊肉夾到碗裡,點頭,“殿下英明。”
“卓師傅不反對。”太子倒稍稍有些訝然。
“我料想三殿下明年必也要趁夥打劫,不管是清君側還是旁的名義,三殿下不會坐失眼下這等良機。陸國公與陸侯早有齟齬,倘旁的人在陝甘,臣還要擔心會不會被三殿下收買,聽說三殿下在北疆與許多商賈打的火熱。商賈是最沒立場的一群人,他們逐利而居。陸國公不一樣,有陸國公在,必會用心防守陝甘。”這其間利弊,卓禦史略一思量便能明白,由衷道,“真盼著三殿下能安守北疆,臣寧可做個猜測錯誤的小人。”
太子不置可否的笑笑,與卓禦史都明白這絕無可能。穆安之一向與穆宣帝不睦,哪怕穆安之安守北疆,就憑他與穆宣帝的關係,縱太子真的倒下,穆安之想做儲君都難上加難。可穆安之的性情、他身邊的近臣,都不會讓他安守藩鎮之位。
不過,很奇異的,太子並不厭惡穆安之。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太子眼下的立場是不論如何不能淪為案板上的魚肉,儲君這個位子,從登上它的第一天起就絕不能跌落,跌落便意味著死亡。而穆安之的立場是,絕對要得到帝位,得不到帝位,穆安之的結局比死強不到哪兒去!
他們是天生的敵人。
“殿下,年後再令陸國公去陝甘吧。”卓禦史說。
太子頜首,“我也是這個意思。”
“內閣今天說什麼沒有?”太子舀著碗裡的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