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們很快走遠了,留下梅俊疑惑地看著那些紅十字標誌的白亭子:“醫療亭?”
他又往前麵大廣場的方向走了走,剛看到一座大廈裡的ATM機正要進去,就見大廈牆上播放新聞的巨型LED屏幕裡切換出了一條印有他熟悉麵孔的新聞報導。
【我國著名外科專家、藥劑學專家、科學院院士梅露女士在今日上午開啟新聞發布會,宣布醫療亭的第三次升級,本次升級變化有……可以診治的疾病增加……改造升級試點次序仍舊由首都市最先開始……】
新聞主持人旁邊的小方塊視頻裡,大女兒的模樣看起來和十幾年前沒太多變化,隻是久居上位積威更甚,但整個人的氣質仍舊是柔和的,她的周圍全是他巔峰時期都不敢想的大人物麵孔。
後麵的新聞梅俊沒有再聽,隻是低著頭奔向大廈裡的機器,去取自己僅有的那點現金。
梅俊沒有去找大女兒,或者說在牢裡的這十來年,已經明白就是她將他弄到這副境地,而且仔細分析過她無論對手是誰都沒吃虧有仇必報的性格行為,他根本不敢去找。
這是她對他意圖偷秘方卻耍心機想把自己摘出去的回敬,是注定躲不開的牢獄之災。
所以梅俊隻想去找彆的兒女。
首先就是隻比大女兒小幾個月的長子,也就是在梅露回家前受過最多資源傾斜的梅慶還有他媽。
結果他到了以前專門給他們母子倆買的彆墅那邊直接連門都沒得進,保安告訴他要找的那戶人家數年前就賣了房搬走了,至於搬去哪他一個保安怎麼可能知道。
梅俊沒辦法,隻好又去找二女兒他們,二女兒母女倆倒沒搬走,或者說也將近四十歲的二女兒現在早就成家,包括他的二情婦在內,彆墅裡已經是一家五口人住著。但卻獨獨沒有梅俊這個親爹的位置——在聽到這個爸身上沒錢還要靠她養之後,二女兒和她媽是一點都不客氣地直接把人轟出去的。
就不養你怎麼了?大不了每個月給幾百塊打發一下唄,反正想住這裡是不可能的。
“我早就受夠為了拿錢忍著惡心跟一群異母兄弟姐妹向你爭寵的日子了!快滾吧,否則我直接讓保安把你打出去!”
她說得半點不留情麵,眼中的嫌惡直接刺傷了已經老邁拚搏不動了的梅俊。
明白再糾纏下去也討不了好的梅俊默默從地上爬起,直接轉身離開。沒關係,他還有彆的孩子,他出事前這些孩子和孩子的媽可全都是他養的,他不信這些人全都沒良心。
後來的事實證明,情況還就是那麼糟糕。
一連碰壁了數次,最後唯一肯收留他的,還是最小的那個女兒。
但這個肯收留他的小女兒處境卻也不太好,因為他出事的時候這孩子也小,也意味著孩子她媽也夠年輕,他這個金主沒了情婦自然也不會為他守著,直接賣了房卷了錢就想拋下孩子跑了。
可能正因為她想丟下未成年女兒卷錢走人的行為激怒到了大女兒,一向對這些私生子不聞不問的她頭一次出手,直接把那個情婦整進了監獄關了幾年,卷走的錢存進了孩子戶頭當成撫養費定期發放,到成年時再全給她支配。
壞就壞在這一點,那個情婦犯的罪可不至於要被關十幾年,幾年後就出來了,在知道錢還在小女兒身上便巴在孩子身邊,如今小女兒早就成年好幾年,錢已經被她媽吸得七七八八,現在大學畢業正在艱難的自己養自己,為著未來生活發愁。
親媽在騙取榨乾她的錢財後又消失無蹤,親爹剛出獄年老體衰,才大學畢業的年輕姑娘感覺到了龐大的生活壓力。又因為才進社會不停被毒打,每天隻覺得入不敷出,心態逐漸失衡下,堅持了養了老父大半年後還是把人趕出去了。
“你為什麼要養情婦,為什麼要讓情婦生下我!我是倒了幾輩子的黴才碰上你們這樣的爸媽!我恨你們啊!”
她最後是哭著把出租房的門給關上的,留下梅俊站在外麵神情麻木。
他在小女兒的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默默轉身邁著沉重步子走出了這片老小區。
天地茫茫,被兒女們拋棄了的梅俊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
就在這時,老小區門口的街道邊緩緩駛來一輛豪車。
這種車梅俊年輕時常坐,現在都已經記不起當時的情形,如今看到竟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錯覺。
就在他以為車子要進小區的時候,它卻直接停在了他麵前。後排的車窗緩緩搖下,這段時間隻能在電視裡才能看見的大女兒的臉出現在眼前。
“上車吧。”她對他道。
“為,為什麼?”梅俊不敢相信。
對方聞言彎眉一笑:“爸爸,您忘了嗎?您今年六十歲,到法定退休年齡,需要子女贍養了。”
按照婚姻法,對年滿六十且失去勞動能力的父母,子女是有義務贍養的。就和當初梅父林母生下委托人,他們不想違法就得撫養孩子到成年一樣,都是應儘的法律義務。
如今梅父終於也可以享受法律給他帶來的好處了。
大女兒替他出麵要來了其他幾個孩子必須要給的贍養費不算,還將他安排進了非常高檔的養老院裡。
“我把您當年資助我去美國的那500萬按通貨膨脹算成了如今的數目,全都交到了這家養老院裡。這裡照顧老人生活起居的護工學曆都是大學起步,而且監控護工言行的又是另一批人員,一旦護工服務不周他們會受到嚴厲處罰,所以不用擔心生活不能自理且無兒女探望時會被護工欺淩這種事。”
大女兒的話讓剛因為生活環境變好而放鬆下來的梅俊再度緊繃起來。
“露露,你這是……?”
“爸爸,我還有事要忙要先走一步。”沒等他把話問完,對方已經提出告辭,“祝你以後養老愉快。”
從那以後梅俊就再沒看到大女兒過來。
這家高級養老院環境很好,服務也很好,一日三餐也都是高規格的營養餐,老胳膊腿還能動的老人們沒事就在花園裡逛逛,在池塘裡釣釣魚打打太極,不愛戶外的就在室內打打麻將唱唱K或者看看電影,休閒生活還是挺豐富的。
但能來養老院的老人大多數都不能擺脫一種情緒——寂寞。
膝下空虛的寂寞。
白天裡跟其他老頭老太笑得再開心,回屋後躺在床上就會不自覺地去想自己的那些兒女。
如果沒孩子的也就罷了,有孩子卻不來看望的滋味絕對是難受的。
人越老越是想兒女陪伴。
梅俊現在就是如此,可他拿起電話卻隻有大女兒一個號碼可以撥,其他的已經有心無力,他身上沒錢他們不會來的。
按下撥號,梅俊帶著期待看著屏幕,聽到接通後立刻揚起笑臉出聲:“露露啊,你都好幾個月沒來這邊了,有空過來看看我啊。”
【抱歉呀爸爸,我這邊很忙很多事都走不開。】話筒另一邊傳來女兒的回絕,【下次吧,下次有空我一定去。】
電話到這裡直接掛斷了。
「爸爸,媽媽今天又突然罵我……你什麼時候來看看我?你過來看看我好不好,嗚嗚嗚……」
「爸爸現在很忙實在沒空啊,乖啊,爸爸下次有空一定去。」
冷不丁的,梅俊腦海裡響起幾十年前的一段通話。電話裡還很年幼的大女兒哭著求他這個生父來看看她,他根本不樂意,隻是敷衍地一次又一次地說著“下次”。
那時才幾歲的小姑娘不懂這是敷衍,但等她逐漸懂事有分辨能力再聽他說“下次”時便再沒有提過要他看望的事,父女兩人之間隻有缺錢才會偶爾聯係。
如今,梅俊又從女兒嘴裡聽到了相同的話,但他卻和那時的女兒一樣不死心地之後又問了幾次。
不過在得到數次相同的敷衍回答後,梅俊再沒有跟女兒說要她來看他了。
房間裡開著的電視這時播放著央視的新聞,上麵是早就成為國寶級專家的大女兒又研發出什麼利國利民醫用科技的新聞,主持人的語氣深情又感慨。
【時光悠悠,一晃已然二十多年過去。當年在赴美的機場前許願歸來報效祖國的少女今日仍在實踐曾經的諾言,用堅定的言行一如即往履行著這份與祖國的約定。她做到了,並且以後還將繼續踐行……】
屏幕上播起二十多年前大女兒去美國前受采訪的采訪的視頻,梅俊看著上麵那張蒼白稚嫩的臉笑著說「我不感謝什麼父母的生恩養恩,我隻感謝國家法律約束了人性讓一切不至於無法挽回」時不自覺地抖起了唇,將臉埋進了雙手。
他沒了錢,所以以前討好他的幾個兒女翻臉將他趕出門外,剩下唯一一個肯贍養他的孩子卻除了給錢保障他的生活外再不願見麵,一如當年他那般對她。
“我錯了,是我錯了……”
掌心裡傳來他沙啞老邁的懺悔,有透明的水滴順著指縫不斷落下。
可就如他花白的頭發象征再回不去的青春一樣,一切早已無可挽回了。
***
“B9928。”溫柔的女聲叫著它的新編號,“關於你未經允許將隨機篩選任務模式改成指定模式的懲罰已經下來了,以後的任務篩選會由我來負責。”
【宿主不要啊!你肯定會在A003給的那堆失敗任務裡挑世界的,不可以啊!】不想升級的第一萬各種哀嚎,卻什麼也不能阻止。
宿主後麵還微笑著又捅了它一刀:“放心吧,我會挑選共通世界,「救世」和「人生」兩個任務一起做的。”
【不啊——!】
絕望的叫喊聲消失,不過片刻,純白的許願空間蕩起層層透明漣漪。
一個全身裹著黑色長袍造型像中世紀女巫的人影走了進來,清澈如鏡的許願池麵映照出她被兜帽蓋住的半邊臉,看著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