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齡走到她的身邊,忽然伸手。
江魚迷瞪瞪地望著兩根清瘦修長的手指,骨相完美,朝著自己額頭上戳過來——
蜻蜓點水一般,冰涼觸感一閃而逝。
江魚渾噩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清醒,她打了個寒顫,坐起身來,看向對方:“姬師兄!”
姬長齡手心裡握著一小團灰霧,那霧氣是從江魚身上扯出來的,一離開江魚的身體,便失去生機。
他眼眸微沉:“攝魂?”
江魚再沒常識,也該知道,自己方才不正常的呆滯是中了招。
她震驚地想:不會吧,我這麼一個小菜雞,現在連金丹都沒了,還有人用“攝魂”這種一聽就很高端很邪惡的法術對付我?
姬長齡本來想問她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見她這樣子也歇了想法。
他把歲聞長老找了過來。
一聽江魚竟然在靈草園中了招,歲聞長老哪裡能坐得住?
不隻是歲聞長老,其他人也都有些擔心,很快,江魚的小院子裡又坐滿了人。
小黑貓早就在姬長齡過來的時候,躥到樹上去了。
這會兒見到院子裡一大群白發蒼蒼的大佬,他安安靜靜地抱著樹枝,不敢說話。
得到江魚允許之後,歲聞長老用靈力探查了一下她的識海。
“受過損傷,但不算嚴重。而且小魚的神魂很凝練,不像遭遇了攝魂。”他麵色還是很凝重,看向江魚,“你感覺如何?”
江魚如實描述:“我感覺還好。之前有些迷糊,姬師兄幫我從腦子裡扯出了一團灰霧,就清醒了。”想起那個畫麵,江魚覺得有些驚悚。
“那是‘魘’,輔助攝魂的一種手段。”姬長齡說道,“從方才的情形來看,那團‘魘’,已經在你識海之中待了很久,至少是在你進靈草園之前的事。”
他這話一出,不少人都想到了江魚來靈草園的原因。
她是因為在宗門大比上情緒失控,暗算同門,受罰進來的。
而江魚的過去宗門也調查過,她平日裡是一個踏實努力的弟子,認識她的人都說她性格溫柔和氣,從不與人為惡。她和姬泠雪更是素不相識,毫無過節。所以當時事情發生的時候認識她的人很多都不敢置信。
也有不少人認為,江魚在比武台上發狂,被姬泠雪護身靈器打傷的時候,曾麵目癲狂地說嫉妒姬泠雪的天賦,很可能就是修煉過程中,姬泠雪的天賦讓她生了心魔,所以才一時失控。這種事情在修真界並不稀奇。
巧合的是,醒過來之後江魚識海受損,忘記了過去,加上宗門已經做出了懲罰,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從江魚的識海裡,發現了“魘”。
見大佬們都是一臉凝重的樣子,江魚心裡有點慌。
她想,不會吧,自己這出場一章就死了的炮灰,不會後續還有什麼劇情吧?
還有,這個看起來很詭異的“魘”,不會對她有什麼影響吧?
江魚覺得現在的日子簡直就是神仙一般,她可舍不得再死一次。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個什麼‘攝魂’,很厲害嗎?我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啊?”
這話打斷了大佬們的沉思。
華榮長老猜測到,或許她“暗算同門”另有隱情,內心對她的憐惜更多了些。
她溫柔地拍了拍江魚的手臂,安撫她:“彆怕,有我們在,誰也彆想傷害到你。”
又問:“你方才,被‘魘’拉進去的時候,都經曆了什麼,還記得嗎?”
“記得。”江魚點頭。
她將方才夢裡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待說到她嫌對方吵,罵了一句,被對方踹出來醒過來的時候,小院一片沉默。
歲聞長老無言片刻,忍不住笑起來:“我就說方才查探的時候,感應到你神魂凝練。現在看來,那東西現在根本奈何不了你。”
江魚聽他話裡的意思,心裡鬆了口氣:“那就是說,我沒什麼事了?”
見她緊張眾人也不意外,任何人遭遇這種事情,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歲聞長老沉吟:“正常來說是的,魘通常也不會找一個人第二次。隻是你身上既然有存在過魘,便在神魂上留下了痕跡。這東西下次依舊可以循著痕跡來找你。所以不可完全放鬆。”
歲聞長老怕她擔心:“彆怕,有我們在,‘魘’不敢來找你。宗門裡都是安全的。”
江魚小雞啄米般點頭,更加堅定了要在靈草園一宅到底的決心。
知道自己大致是安全的,尤其在靈草園絕對安全以後,江魚就放下了心。
她不覺得自己,或者說原身,有什麼值得人花這麼大代價下手的價值。上次原身異常,也是想要姬泠雪的命。
想來,剛剛夢裡那聽不清的“殺……”,是不是是想控製她,讓她再找機會對姬泠雪下手?
那危險更大的,應該是女主姬泠雪。
之前和姬泠雪短暫的碰麵,她覺得對方人很不錯。而且她是女主,萬一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書中世界”會不會大亂。
她將自己的擔憂說給了大佬們聽。
聽她主動提到這個,歲聞長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才說道:“你不必擔心,我會給掌門去信,請他細查。”
他問:“姬泠雪害你變成這樣,你不恨她?”
江魚莫名:“先起殺人之心的是我,她不恨我就不錯了,我有什麼立場恨她?”
歲聞聽她如此說話,知她心性赤誠,心中更替她惋惜。
江魚也替原身惋惜。
如果她方才的猜測是真的,原身才是真正遭受了無妄之災,被人當成了暗算女主的工具。
可原身按照書裡所寫,怕是已經死透了。她穿到這具身體裡,也從未察覺到另外一個靈魂存在的絲毫痕跡。
她所能做的,也唯有好好活下去。若是有朝一日,找到那個幕後黑手,儘力想辦法替她報仇。
*
“魘”的出現讓江魚陷入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驚慌,不過一條鹹魚,最大的優點就是適應環境。
一個時辰以後,她已經冷靜下來了,並開始琢磨晚上吃什麼。
受了驚當然是要吃頓好的補補身體呀。
原本歲聞長老他們擔心江魚乍然遭遇這種事,肯定要惴惴不安幾日。不曾想,沒多久,就聞到她的小院裡傳出了香味。
院子裡,白鶴和小黑貓都在。
白鶴被香味勾得毫無靈獸尊嚴,小尾巴一樣跟在江魚身後轉來轉去。
小黑貓趴在遠一點的地方,不屑地看著她,覺得這鶴真是丟飛禽的臉,一點都不矜持。
然後就見江魚摸出兩株靈草,一棵喂給身邊的白鶴,又看向他:“小黑要不要?”
“喵!”
黑貓腦子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率先誠實地衝了過去,一把叼住投喂過來的靈草。
回過神來的黑貓:“……”
江魚就見這貓剛才還活蹦亂跳,一下子又萎頓下去,叼著靈草生無可戀地找了個花叢趴著,慢慢啃。
她看不懂:“小黑這是怎麼了?”
白鶴姿態優雅地將靈草吞下,慢悠悠地道:“不知道,反正這貓從一開始就是一副蠢蠢的樣子,看不懂。”
小黑貓:“……”
他凶狠地衝著白鶴齜了齜牙,換來白鶴不屑一笑。
江魚笑眯眯地看著兩隻眼神打架,內心充滿了一種有兒有女的幸福感覺。
沒多久大佬們就過來了。
自己帶著菜來加餐的那種。
江魚很歡迎他們:她現在知道了,大佬們好像隻是喜歡吃她種的靈草而已,這個並不麻煩,一鍋湯就能滿足他們。
但是大佬們從來不吃白食,每次來都會帶上一些很稀罕的東西,比如不知名的妖獸肉,比如不知名的超好吃的靈果,比如不知名的超好喝的靈酒……
反正江魚是一樣都不認識,但能吃出來是好東西。
而且這些東西,都是大佬們看她喜歡,特意給她帶的——他們自己根本不怎麼吃。
江魚先前覺得不好意思,看他們喜歡,就要把自己種的靈草送給他們。
意外的是連最喜歡靈草,之前還要花錢買的的枯榮長老都拒絕了。
理由是:不是你做的,沒那個味道。
長老們沒說的另外一點是:江魚的靈草對藥峰的弟子煉丹增益頗大。
他們住在江魚身邊已經占了足夠多的好處,又怎麼能自私到完全不管普通弟子呢?
晚上用飯的人多了一個姬長齡。
他本不欲來,被歲聞長老拉著過來,一定要讓他嘗嘗江魚做的菜。
白鶴也叼著他的衣袖不肯放開,非要把人拖來。
姬長齡無法,從自己的院子裡挑了一盆花,抱過來蹭飯。
“姬師兄。”江魚詫異看他。
姬長齡把手裡的花遞給她:“千葉菩提,花葉皆可入藥。與之共處一室,有凝神靜氣,溫養神魂之效。”
這花一看就很貴重,江魚沒接,露出疑惑的神色。
姬長齡:“丹麟拉著我來吃晚飯。”
江魚明白了他沒說口的話:人家不好空手過來,所以帶個禮物。
但是這個禮物,似乎有點過分珍貴了。
姬長齡見她臉色,知她所想,溫聲道:“歲聞前輩說,你的一頓飯遠比這個更珍貴。再者,你搬進靈草園,作為鄰居,我還未賀你喬遷之喜。”
他這樣說,江魚也無法再拒絕。
見她收下,姬長齡輕舒一口氣。他實在不願欠人情。
江魚將花擺在院子裡,想著下次要去找鐘師兄定個花架,可以做得好看一點,專門放盆栽。
放好花,她問這位正經蹭飯的客人:“姬師兄,你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嗎?”
姬長齡搖頭:“我都可以。”
江魚也知道這些修仙人的愛好,修為低一點的人吃辟穀丹,修為高一些的,連辟穀丹都不需要服用了,各個的都是餐風飲露的仙人做派。
她點頭:“行吧,我就自己看著弄。”
姬長齡看她忙碌,問她:“需要幫忙嗎?”
江魚沒什麼客人不用動手的想法,來都來了,等下要吃飯的,動手不是應該的嗎?
她順口說道:“那就勞煩姬師兄去河裡幫我捉兩條魚,處理乾淨送過來。”
這裡的魚鮮甜滑嫩,江魚真的喜歡,白鶴和小黑貓也都喜歡。
姬長齡回來得很快,按照江魚的要求,將魚處理得乾乾淨淨。
江魚蒸靈米的工夫回頭看了一眼,清逸出塵的仙人手裡提著兩條魚,這畫麵令她想起了上輩子那個有趣同事小姑娘。
她忍不住想:如果叫她瞧見這一幕,一定會嚷嚷著說江魚在犯罪,讓這麼一個大帥哥殺魚。
姬長齡問她在笑什麼,江魚問他以前過殺魚嗎?
姬長齡搖頭。
“那現在是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他答道,“很簡單。”
他把魚放在江魚指定的地方,見沒什麼事情需要自己做,就站在一邊,看江魚利落切肉片。
切肉這一步江魚其實可以用法術代勞,不過她堅信用法術切沒有手動切有靈魂,在有興致的時候,寧願費一點時間在上麵。
見姬長齡盯著自己,江魚疑惑:“姬師兄,你在看什麼?”
“看你做菜。”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些。”江魚誠實道。
見姬長齡詢問地看著自己,她老老實實道:“姬師兄看起來像是那種,隻會對風花雪月感興趣的人,和人間煙火沾不上半點關係。”
簡稱不接地氣。
姬長齡沉默片刻,告訴她:“不要輕易相信皮相。”
江魚莞爾:“所以姬師兄喜歡做菜?”
姬長齡沒有否認:“回去可以體驗一番。於我而言,也是一場修行。”
江魚心說,修仙之人講話彎彎繞繞的,聽不懂聽不懂。
這頓飯做得有點晚,吃飯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江魚院子裡的星星燈就起了作用。
胖乎乎的小星星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照亮這一方小小天地。被鮮花包圍的小院,在燈光下比白日還要漂亮,空氣裡彌漫著動人的幽香。
小黑貓礙於身體緣故,早就撐不住,尋了常去的花叢,趴著睡著了,小肚子隨著呼吸一抖一抖。
大佬們還是第一次見到晚上的小樓,頗有些新奇。
江魚很得意:“我的小樓是不是很漂亮?”
枯榮長老是個沒什麼浪漫細胞的老直男,聞言很不解:“可是漂亮有什麼用?這些不過是表象。你花這麼多心思裝飾你的房子,它也不過是尋常小樓,於你的修行毫無益處。”
江魚不這麼認為:“可是人活一世,生命裡也不止有修行啊。至少在我眼裡,不止。”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朝著月亮遙遙舉杯:“熱愛生活會使我變得快樂。於現在的我而言,隻要能夠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不論壽命長短,這一世,就是值得的。”
“不論壽命長短,開開心心過完每一天。”歲聞長老將這句話放在嘴裡念了兩遍,蒼老的麵容露出一絲笑意,略微渾濁的雙目熠熠生輝。
他端起酒杯,敬江魚:“我活了這麼久,還不如你一個女娃娃通透灑脫。”
江魚又喝了一杯,隱隱有了些醉意,搖頭道:“並非如此。隻是前輩心大,要容的東西太多。晚輩心小,隻顧著自己快意罷了。”
歲聞長老笑而不語,他說完那句話,像是放下了什麼負擔,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輕鬆下來。
姬長齡夾了一片回春草,放進嘴裡,淺褐色雙眸微微睜大。
他正要說開口,忽有所感,猛然抬頭。
隻見坐在對麵的歲聞長老身上衣袍無風自動,虛空中隱隱傳來驚雷之聲。
“這是……”
周圍老者都露出了震驚之色,震驚之後,便是狂喜:“恭喜歲聞師叔!”
雷聲漸大,空氣也變得稀薄。
睡在花叢裡的小黑貓陡然被驚醒,茫然望了望天,終於意識到什麼,渾身毛發炸開,飛快躲進了小樓之中。
全場隻有江魚一個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疑惑地抬頭望天:“這麼大的月亮,怎麼突然打起雷來了?”
其他人:“……”
華榮長老無奈地望著她,語氣帶著笑歎:“真是不知者無畏。”
歲聞長老站起身來,負手而立,仰頭望天,忽然大笑出聲:“沒想到,老頭子竟然還能等到今日。”
他回頭,深深望了江魚一眼:“女娃娃,老頭子這次若能活下來,便是欠了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話音落下,他蒼老的身影伴隨著一陣風,消失無蹤。
空中雷霆聲驟然變大,紫色雷雲滾滾,挾裹著斬儘一切的架勢,追著他而去。
江魚心口一痛,舌根沾上血腥味,刹那間竟有些無法呼吸的感覺。
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江魚頓時身上一輕。
她回頭感激道:“多謝姬師兄。”
姬長齡麵色平靜:“你的修為承受不住,我院子裡有結界,去避一避吧。”
“等等。”江魚不忘將自己心愛的小樓收進儲物袋中,才放下心來,問他,“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姬長齡歎了口氣,無奈:“你這失憶,還真是忘得徹底。”
“歲聞師叔祖,要渡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