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略一沉吟,“碩親王?”
柴擒虎一拍巴掌,“知我者,小師妹也!”
師雁行失笑,“說得好聽。你可彆胡來,為這點小事不值當的。”
他和碩親王本就交情尚淺,審時度勢尚且來不及,正好因為一點小事就去叨擾?
柴擒虎一臉冤枉,“我是那樣的人嘛?!”
李秋仗勢欺人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慶貞帝身居皇城不知道,可碩親王早年遊蕩街巷,難不成一點風聲都沒聽過?
若那李秋果然盤下酒樓,少不得大肆張揚,對城中一乾達官顯貴廣發請帖。
眾人即便再瞧不上他,可看在張閣老的麵子上,少不得捧場,縱然自己不去,也必要打發心腹去露個臉兒。
而碩親王最好熱鬨,這麼大的動靜,他會不會去瞧瞧呢?
若偶然聽人說起李秋強買強賣一事,碩親王他老人家又會作何感想?
他心中有數,師雁行就不說話了。
熟悉之後就知道,這小子真是屬狗的。
你對他一分好,他就對你十分好。可你若對他一分惡,也能還回來十分惡。
當真恩怨分明。
“畢羅,酸酸甜甜的櫻桃畢羅!”
窗外有女孩兒頭頂籮筐沿街叫賣著,從師雁行的角度望下去,剛好可以看到鋪了雪白油紙的籃子裡摞著許多狹長的油炸物。金燦燦黃澄澄,十分可愛。
柴擒虎順著看了眼,朝下打了個呼哨,“送上來些。”
“哎!”那女孩欣喜地抱著籃子跑上來,先行了個禮,然後脆生生道,“有酸酸甜甜的櫻桃畢羅,還有野桃兒的,不知官人和娘子要哪一種?”
畢羅是此間比較流行的一種吃食,大多是以麵裹餡後油炸,有葷有素。
原本是男子巴掌那麼大一個,後來食客們都嫌在外吃著不方便,這才有人慢慢做出鍋貼般小巧的來,兩口一隻,頗受歡迎。
靠得近了,師雁行看得更清,就見那黃燦燦的麵皮下隱約透出紅通通的果醬色,隱約散發著油香。
柴擒虎每樣都要了幾個,遞給那小姑娘一粒碎銀,也不必她找。
小姑娘美得什麼似的,好話說了一籮筐,這才蹦蹦跳跳提著裙子下去。
師雁行又側身看窗外,目送那小姑娘單薄的背影遠去,隱約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轉回來吃畢羅。
麵皮很薄,炸過之後儘顯酥脆,伴著細碎的破裂聲,濃鬱的櫻桃果醬便緩緩流了出來。
果醬沒熬得太細,能明顯吃到大顆大顆的果肉,挺過癮。
市麵流行的櫻桃大多未經過選種,優培,優育,核大肉少且酸,饒是添加了蜂蜜和霜糖也無法掩蓋。
一口下去,師雁行就被酸得打了個激靈。
可即便如此,每樣隻吃了一個就膩了。
豬油炸的!
還沒吸過油。
師雁行灌了幾口茶水解膩,也來了興致。
“說起來這兩日櫻桃大量上市,倒是可以買來做點派。”
水果派的熱量也非常高,但因為是烤製的,烘焙過程中會有大量油脂滲出,後期再用草紙吸一吸,相對更清爽一些。
柴擒虎順著她說的話想,也跟著流口水。
兩人對視一眼,當即結賬下樓,興衝衝去市場買櫻桃。
沒想到還沒到市場呢,先碰到個熟人。
“孟先生?”
街邊那舉著替人代寫書信幌子的長袍青年聞聲抬頭,微怔後便是欣喜,“師掌櫃,柴大人。”
正是落榜後決定暫留京城進修的孟暉。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實乃人生之大喜。
自從中了舉人之後,每月有朝廷給的二兩銀子和一些糧米,孟暉的處境大大改善,已經不再需要師家好味的資助了,但兩邊的交情依舊維持下來。
師雁行和柴擒虎早知他在京城落腳,也有意往來,隻是孟暉非那等趨炎附勢之輩,不肯主動攀附。人海茫茫,彼此又未曾留下詳細信息,卻去哪裡尋?
不曾想,今日竟在這裡見到了。
見孟暉神色平靜,衣裳雖不算名貴,卻也板正,便知他過得還不錯。
見師雁行和柴擒虎的視線不自覺往幌子上瞟,孟暉坦然笑道:“兩位不必多心,如今我在城北劉員外家教書,有吃有住,也管四季衣裳,過得還算不錯。”
以前他為家境所困,隻是死讀書,未曾出縣城半步,出來趕考才知是井底之蛙,竟對國計民生一無所知,以致名落孫山,也算心服口服。
他神色不似作偽,衣裳也是新添的,師雁行和柴擒虎便放下心來。
柴擒虎便拉著他的胳膊笑道:“那你怎的又來與人寫信?”
孟暉請他們在攤子前的小凳子上坐了,笑道:
“劉員外家的公子和小姐年紀尚幼,五日一休,我這活兒並不算重。今日閒來無事,我便出來賺點零花,也增長見聞。”
京城最大的好處就是隻要你有真本事,又肯拉下臉來去做,就不愁找活計。
他是正經舉人,之前放出話去想與人家裡啟蒙教書,多的是人捧了銀子上門來請,挑了好幾家才選中劉員外,雙方都很滿意。
如今一月足有十兩銀子進賬,這還不算每日作臥起居茶六飯、瓜果點心和四季衣裳,逢年過節另有厚禮相贈。
現在非但他的日子好過了,還能攢下許多銀兩托人帶回家去,照顧父母妻兒,也是兩全。
柴擒虎聽了,若有所思,“這倒也是個法兒。”
對考生而言,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不在朝廷,也不在邸報,而在街頭巷尾,在百姓的口口相傳。
孟暉幫人代寫書信,自然就知道各地發生的事情,也能了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遠比漫無目的外出遊學更靠譜。
孟暉見他們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是歡喜。
“正是這話。”
這一二年經曆得多了,他越發坦蕩,也不在乎叫人知道自己曾經為人資助,便問師雁行,“師掌櫃怎麼也在此處,莫不是在京城開店了?”
師雁行就笑:“哪有那麼容易,你未免對我信心太足了些。”
孟暉笑道:“師掌櫃非池中物,早晚的事。”
柴擒虎與有榮焉,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孟先生眼力非凡,來日必有造化。”
孟暉一怔,又見他們坐著也挨在一處,再回想方才肩並肩走在路上的情景,恍然大悟,笑著起身作揖。
“哎呀呀,是我愚鈍了,竟沒瞧出來,恭喜兩位大喜了!”
師雁行和柴擒虎亦是笑著還禮,大大方方道:
“才剛開始議,後麵六禮且還早著呢。”
孟暉細細一想他們兩人的處境,再一想為人和性格,也跟著笑起來。
“這倒不妨事,自古好事多磨,好飯不怕晚,且有後福呢。”
這二位本非常人,並不因自己窮困而輕視,又多次施以援手,如今共結連理,也是一樁美談。
兩邊人坐在街上說了一會兒話,互換了地址。
眼見天色不早,又有一位老丈過來問代寫書信的事,師雁行和柴擒虎便順勢告辭。
走出去老遠了,兩人下意識扭頭看了眼,就見陽光下孟暉神色一片坦然祥和,也替他高興。
有這份心態和心境,何愁來日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