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雖然粗糙,但這寒冬臘月的,有熱菜熱菜吃就不錯了,蜜娘從小苦過來的,倒不挑剔,見羨哥兒吃不下去,則把饅頭破開,不由道“咱們想個新吃法,把我們羨哥兒最愛的雞蛋羹放在裡邊好不好?”
“好。”
如此羨哥兒才吃下去,蜜娘又對夏蓮道“你讓他們把饅頭切片在鍋裡炕一下,最好是炕的焦焦香香的,要不然羨哥兒吃不下去。”
這個炕就是湖廣方言,意思就是煎的意思。
夏蓮笑道“讓奴婢找個地方自個兒給羨哥兒做還快些。”
以前夏蓮就爽利,現在嫁了人,生了孩子之後更比以前要大方太多,蜜娘見狀,不禁笑著點頭。
坐在她對麵的簡凝初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心想,她當年也是想過這般的日子,相夫教子,平平淡淡最是簡單,卻也是人最期待的生活,隻是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離她越來越遠。
蜜娘倒是不以為意,人嘛,不管怎麼樣,活下來再說。
簡凝初話很少,好像很怕多說幾句什麼,蜜娘也識趣的不問,反而還有羨哥兒這個孩子在中間緩解了尷尬。
否則,怎麼說話呢?問她現在好不好嗎?
廢話,人家家裡被抄了,還被人圈養著,能好麼?
還好,不一會兒,方惟彥過來了,他回來的時候夏蓮正好端了饅頭片過來,一碟撒的是炸好的蒜香味,一碟是撒的綿白糖。
以前方惟彥是很享受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蜜娘吃鮓胡椒的時候,他很少會吃,還戲稱自己是辣妹子,現在坐下來就要吃,顧望舒也是同桌而坐,坐在簡凝初身畔。
蜜娘又讓廚下添了幾道菜過來,她自己是鹹甜的饅頭片都愛,正準備吃的時候,隻見方惟彥把甜的端走了。
她無語了“你乾嘛呢?這是給兒子吃的。”
顧望舒很意外蜜娘這般不客氣,他還在想夫為妻綱,不知道方惟彥如何不悅,卻沒想到方惟彥居然嬉皮笑臉道“我就嘗幾片。”
“在家裡上回我吃的時候,讓你吃一片你都不吃,現在好了,還搶著要,你留兩片給羨哥兒就好。”
這一幕讓簡凝初也很驚訝,她爹娘自小感情不好,後母對爹恭敬太過,再老一點的就是祖父母相處,雖然溫和,但她們年紀太大了,似乎正常夫妻相處之道,她們真的不太清楚。
現下看蜜娘在數落時,方惟彥笑嗬嗬的聽著,羨哥兒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但氣氛很和諧。
方惟彥悄悄又跟蜜娘道顧望舒的打算,蜜娘雖然也有些不自在,但是這是聖命,聖命不可違,故而吃完飯後,蜜娘就告訴下人們,說是她和妹妹道左相逢,妹夫做生意敗了不少,妹妹妹夫準備投奔她們。
當然誰也不會懷疑,因為簡凝初和蜜娘生的有六七分相似,連蜜娘的親弟弟和她都沒有這麼相像,羨哥兒這孩子也是一口一個小姨。
趕路時,蜜娘就和方惟彥好奇道“你說我們倆看起來是不是真的像姐妹?”
方惟彥搖頭“其實雖然長相有些地方相似,但是氣質大相徑庭。”
簡凝初跟菟絲花一樣,蜜娘卻總是很堅定,非常有主見。
“至少我就覺得不同,一看就是不同的人。”同時也對顧望舒很不以為然,不知道他這輩子是真愛簡凝初還是把她當替身,但無疑都是一件很惡心人的事情。
就像方惟彥喜歡的就是這個人,而不是所謂的相貌,人的皮囊終究會老會變,可人的心卻是不同的。
蜜娘又道“你說他們有夫妻之實嗎?”
因為簡凝初看起來和顧望舒救像是很不熟的樣子,像方惟彥喜歡吃什麼,穿什麼,她門兒清,但簡凝初對顧望舒完全不了解。
“咳咳,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呀?”方惟彥基本不關心這些事情。
蜜娘“嘿嘿”笑了兩聲。
卻說到了滄州時,滄州知府是陸如法的門生,方惟彥同門師兄,此人比方惟彥早兩科,靠著陸如法升了知府,頗有任事之能。
滄州知府設了接風宴,蜜娘同其夫人一道用膳,這位夫人年紀和徐氏差不多大,但對蜜娘以平輩結交,因為滄州和山東交界,因此這位知府夫人知道不少消息。
“弟妹,你大家出身,交際肯定沒有問題,隻我要提醒你,山東官場上都知道此人不大好惹。”
蜜娘放下手中的竹箸,不由心中一動,“還請您教我才好。我年輕,不懂事,萬一得罪了彆人就不好了。”
江夫人見她如此虛心,也知曉方惟彥和自家丈夫都是同門師兄弟,倒也是知無不言“你可知山東官場有四大家不好惹,卻又同氣連枝,旁人所不能及。”
蜜娘自然不知。
隻聽江夫人道“山東有諺語叫做,未進山東門,先要拜王門。”
王門?
“可是琅琊王氏?”
“是汝南王氏,乃琅琊王氏的分支,一門五進士,赫赫威風,也為各四大家族之首。王家祖上三入內閣,其孫也為一地方伯。”
蜜娘頷首,又聽江夫人道“再有就是顧城薑氏,不是三點水這個江,是薑子牙的薑。薑家三代做過國子監祭酒,到如今雖然不複以前,但家族最高也在南禮部任職。再有就是豐城於氏,世襲一等子爵位,鎮守遼東,有赫赫威名。”
“於將軍我倒是聽說過。”蜜娘也是在京中聽聞,於將軍任三邊總督。
又見江夫人沉吟了一下道“還有最後一家,是登州章家。”
前三家並不在登州,而江夫人最後才提到登州,想必是他家最不好惹了,這個登州也是方惟彥要赴任的地方。
隻聽江夫人道“這章家祖上曾經出過轉運使這樣的大官,還在天下最有名的淮揚一帶任鹽官,章家老太君出自汝南王家。章家一共六房,挺熱鬨丁興旺,都富貴至極,我聽說她們家的馬桶都是金的。”
蜜娘莞爾。
江夫人笑道“這是坊間傳說,雖然也道聽途說,但自來無風不起浪。”
“那請問,您說的不好惹,可就是章家的人?”
江夫人一幅孺子可教也的模樣,她道“章家不僅是本地豪強,還和其餘三家多有姻親,我方才說的章家老太君是王家的人,這也就罷了,主要是章家的姑娘們——”
“聽說很是放浪形骸,僅和離歸家的就有三位之多。這幾位姑娘人人手頭都有生意,非是一般人。”
放浪形骸對於女人可不是什麼好話,蜜娘大抵就懂了江夫人的意思,章家和離的姑娘多,即便歸寧也並非恪守閨訓,尤其是江夫人特地和她說這種話,更是因為方惟彥年輕,雖然被貶謫,但也是五品官。
當然,江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春風一度也沒什麼,畢竟男子年輕,不說走馬章台,就是風流些也無傷大雅,但是恐怕是美女蛇就不好了。
要點錢無傷大雅,若是弄的官聲不在,那就實在是麻煩了。
蜜娘自顧自倒了一杯酒,又敬江夫人一杯“還要多謝嫂子告知我此事。”
江夫人心道,自己算是提醒了一聲,至於將來如何,就不好說了。
在江家住了一晚,次日清早就啟程出發,這次簡凝初和蜜娘母子同坐一車,當然,蜜娘自己也不是老媽子,一應照顧孩子如何都是乳母丫頭在忙,她大多數時候都是看旅行見聞,還自顧自吃糕點。
簡凝初覺得自己三觀都要重新塑造了,當初要嫁過去侯府,她自然也做了一番功課,人人都誇嫂子阮氏如何會教孩子,帶孩子如何辛苦,以至於簡月華到處菲薄蜜娘,她們都覺得她是出於嫉妒。
沒想到今日親眼所見,倒是真的,她其實並不怎麼管孩子,在外人麵前還喂飯什麼的,背後就都是乳母丫頭照顧,她就是看書歇息。
就像這才上午不到一會兒,她就扶額對下人們道“我要歇一會兒,羨哥兒你們不讓她吵鬨。”
乳母連忙道是。
可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哪裡控製的住,簡凝初見狀隻好和乳母一起哄孩子。
到了中午,蜜娘才醒過來,羨哥兒一見到娘就高興道“娘親。”
“乖寶寶,等會兒我讓他們衝了熱乳酪過來,咱們喝了,再吃乾糧好不好?”蜜娘見簡凝初替她帶孩子,又表示感謝。
簡凝初到底不好說什麼,因為蜜娘很少跟她說些什麼,她似乎不是那種八麵玲瓏的人,反而我行我素。
在顧望舒那裡把她捧的一天高,沒想到卻是這樣。
但是她這樣真的挺舒服的啊,雖然在行車,同樣帶娃的秦娘子,她那裡也撥了丫頭過去,但依舊親力親為,卻筋疲力儘。
簡凝初心想,自己以往學的那些三從四德到底對不對呢?
都說女子在家從父,夫死從子,如果一個女人,嫁的丈夫不好,即便她再好也無用。
可蜜娘這裡她真的顛覆了很多傳統想法,阮蜜娘這樣歇息好了,肌膚吹彈可破,小臉粉撲撲的,她還記下詩詞,時不時等車停下來的時候,讓人傳一張紙條給方惟彥。
方惟彥時不時會過來,問她累不累,她居然還撒嬌說累,方惟彥就滿臉心疼。
比起簡凝初一路觀察蜜娘,蜜娘卻是無心他顧,因為旅途就已經很累了,還要想東想西,耗費精神。
再有羨哥兒就已經平日學的不少了,車馬途中自然更要歇息睡覺,這樣才不至於過度。
好在河北離山東很近,過了河北,就到了山東境內,蜜娘在驛站,徹底沐浴了一番,頭發全部洗了一遍,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