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與帝師 14. (二合一)(1 / 2)

紗簾垂遮著殿內昏黃燭火,陸鳳樓低眉笑著,眼尾弧度漂亮,映得滿瞳煌煌幽微的光。近了些,那幾絲辨不出情緒心愫的暗流也湧動起來,伴著這聲堪稱溫柔的調笑,倒真有勾魂攝魄之感。

饒是先前真是不舉,此刻也怕是舉了。

但楚雲聲也隻是略一晃神,下一刻便鬆了陸鳳樓的手腕,撐著坐起身來。

卻也就是起身的這一刹,眼角餘光忽地襲來一片黑影。

撕拉一聲裂帛。

楚雲聲翻身欲要躍下床榻,豈料站在床邊的陸鳳樓卻更快,抬手便按住了入殿後便解下掛在床帳上的奉天劍,鏘的一聲青鋒出鞘,寒光湛湛,將將攔在了撲過來的人身前。

隻多一線,那人的咽喉便要撞上鋒刃。

“北寒鋒!你膽敢刺駕!”

陸鳳樓厲聲冷喝,一改往日太極殿上都輕聲慢語的慵懶,聲若一道滾雷,悍然劈在殿內。他攔在榻前,人也便如這奉天劍一般,鋒芒畢露,帝王的威儀與氣勢於此刻展露無遺。

——這還是那個怒都不敢怒的傀儡嗎!

趙家主心頭狂跳,袖內閒適放鬆的手指終於忍不住,緊繃起來。

莫說殿內官員被嚇了一跳,就連一步衝到近前的北寒鋒也被陸鳳樓這凜冽迫人的氣勢震了一下,腳步止在劍刃之外,臉上神色僵冷,心念電轉間忙大喊道:“陛下恕罪!”

“臣絕無犯上之意!臣是看攝政王已然醒來,外頭又有短兵交接之聲,恐攝政王狼子野心,對陛下不利,才匆忙上前護駕!”

北寒鋒到底還是原著的主角,雖魔怔於兵權,卻也不是滿腹草包,眨眼間就脫口而出一套規整說辭,末了還加了居心叵測的一句:“攝政王醒來,外頭便有賊子,恐怕罪責難逃,虎符還是請陛下收回吧!”

楚雲聲忍著腳下虛浮,站起身,掃了北寒鋒一眼。

真是入了魔。

此時此刻,竟是也沒看明白局勢。怪不得在和慕清嘉在一塊時,出謀劃策的大多是慕清嘉。後來登基為帝,治理國家也離不開世家。

看看他身後真正執棋、攪風攪雨的趙家主,除了自己醒來起身那刻他臉有些綠,至今卻是連個多餘的神色都沒有。

楚雲聲走到陸鳳樓身邊,手掌覆上小皇帝緊繃的手背,將出鞘的劍收了回來,神色冷淡道:“北將軍言說本王心懷不軌,又與外頭的兵戈有關,可有證據?若無證據,那本王便是要告北將軍一個衝撞聖駕,意圖逼宮的罪名了。”

“王爺怎可汙人清白!”

北寒鋒怒道。

楚雲聲卻沒理他,而是平靜抬眸,看向站在幾步開外的趙家主:“趙大人以為呢?”

趙家主對上楚雲聲的視線,幾乎半分猶豫也無,直接開口道:“王爺所言甚是。北將軍空口白牙汙蔑朝廷重臣,封鎖宮門內外意圖逼迫聖上,實乃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北寒鋒難以置信,猛地回頭看向趙家主。

但也就在此時,外頭短暫的兵戈聲息了,一隊皇城衛推門而入,殿內大臣們俱是驚悸,眼睜睜看著為首的皇城衛跪倒在了楚雲聲麵前:“回陛下、王爺,宮內賊子俱已伏誅!”

周圍一圈惶惶驚懼的目光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見過喜好舞劍的攝政王和滴血的奉天劍,誰還會去賭劍鋒會不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方才的各異心緒全數被壓了下來,有些大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惹著這一言不合拔劍殺人的煞神。

而這煞神怪異地,卻好似並不打算為難他們,隻是針對皇城衛的出現,淡淡解釋了句:“冷宮內各家公子已散,宮室蔽漏,皇城衛閒來無事,便來修葺。”

冷宮而已,又無人住,縱是破敗,又何須修葺?更何況還要動用皇城衛,還偏偏就是在除夕夜,不去巡城,不去團圓,就要守在冷宮修屋頂?

這等瞎話連編都編得不走心!

然而明晃晃的刀劍在側,無人敢說一句不信。

半盞茶前,他們也便是如此威逼那位小皇帝的。卻未料,頃刻之間,刀劍倒轉,刃傷己身。這風雲變幻,狩獵顛倒,竟是如此之快。

四大家主也站在百官之中。

事已至此,趙家主斬釘截鐵的一番話出口,還有何想不明白的?他們天.衣無縫的此番計劃還是出了紕漏,被人耍了。隻怕中毒是假,吐血是假,宮門被封也是假。楚雲聲將計就計,早就設了套等他們來鑽。

而這一切,都在楚雲聲睜眼醒來之時,便已是定局了。

“陛下,臣絕無謀逆之心……”

北寒鋒心寒又憤怒,瞬間便明白自己成為了棄子。

他還要爭辯,但楚雲聲卻懶得聽了,他將方才撕下的那片床帳直接塞進了北寒鋒嘴裡,同時一擺手,幾名皇城衛一湧而上,將人製住,拖了下去。

快速料理完北寒鋒,楚雲聲環視了殿內這些世家派係的大臣們一眼,從那一雙雙閃爍遊移的眼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於這壓抑詭譎的氣氛中開口道:“諸位大臣今夜實是受驚不小。陛下,不如令皇城衛護送各位大人歸家,好生歇息。”

大臣們俱都神色一動,手腳微顫。

攝政王不傻,這般放過他們,必有所圖。但想走出這偏殿,那便也要認栽。

“諸位愛卿辛苦,早些回去吧。”陸鳳樓順著楚雲聲的話,下了令。

偏殿內一幫大臣好是經了一番大起大落,各個兩股戰戰,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走了。

外頭候著的太醫和宮人們也都散了,一場密謀之計威勢赫赫,陣仗極大,卻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因著被皇城衛半護半押地送著,這些大臣們也沒心思交頭接耳,商議後續,夜半隻得輾轉反側,腦海中反反複複都是楚雲聲宴上一劍殺人的血色。

四大家主卻無人護送,半路便被世家仆從接走了。

趙家主與錢家主共乘一車。

錢家主望著車廂壁上嵌的夜明珠,心跳難安。又瞧了眼閉目不語的趙家主,終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道:“趙兄,此番事情世家雖未直接出麵,但背後影子甚多,楚雲聲不傻,為何今日抓了北寒鋒,卻對世家提也不提,就這般輕易放過?”

錢家主緊皺起眉頭:“如今輕巧放過,隻怕之後所圖更大。”

一直勉力維持著臉色的趙家主睜開眼,臉上的神色終於敗露,陰沉如水:“他的變法未見成效,又豈敢動世家?何況今次,他的好處已收得夠多了。”

錢家主不解:“好處?”

趙家主自除夕宴上便緊繃的心弦鬆了鬆,眉間露出一絲疲態:“這麼多年,我何嘗沒想過早些除去那姓楚的小子?隻是他不敢動我們世家,我們世家又豈敢動手握重兵的他?不過這麼僵持著罷了。”

“往年都在打仗,便有些奪來兵權的計謀,用了也是害人害己。沒了楚雲聲在邊境打仗,朝中又從哪裡再來個將領可堪領兵?如今之所以動手,想必你也明白,無非是大周許諾,邊關平靜。北寒鋒在將門裡也算是個人才,今年也跟著楚雲聲去過戰場,雖說年輕,但邊關又無戰事,他拿著兵權也不必擔憂什麼。”

“將門遠遠不如攝政王,配不上為我世家的敵人。兵權落在將門手裡,便好操控得多,也便與落在我等世家手裡無異。到時士農工商,加之兵權,俱都是我趙錢孫李的姓氏,便是上頭那小皇帝心再野,再不甘,也沒法子再夾壁求生了。”

趙家主陰沉一笑:“到那時,才叫真正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隻可惜了,我看岔了眼。本以為楚雲聲是個故作深沉的莽夫,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手。”

“他今日讓我不得不棄車保帥,舍了北寒鋒,這一計便等同於斷我等臂膀。將門不會再信任世家,也不會再為世家所用。更甚者,說不得要懷疑是世家背叛了這場合作。沒了可掌兵權之人,我們若想再動手,便隻得將李家推出來了。”

錢家主一愣:“可世家能聯合將門,卻不能擅動兵權。若真動了,便是違背太宗遺訓,楚雲聲直接便可派兵剿殺……”

趙家主重新閉上了眼:“所以才說,今日那位攝政王已賺得夠多了。”

錢家主眉頭擰緊。

車內無聲。

馬車搖搖晃晃,在長街的雪麵上壓出深深的轍痕,漸沒在午夜的風雪之中。

而此刻的皇宮偏殿內,楚雲聲還不知曉趙家主已然將他的目的分析了個六七成,不過縱然知曉,他也並無多大的意外。從原著中便可看出,這大晉的千年世家,絕不是好對付的。若真要楚雲聲給原文裡那些角色的智商排個榜,榜首絕不會是慕清嘉這位所謂的奇才皇帝,而該是四大世家。

隻是這時楚雲聲卻沒心思去想匆匆結束的世家之事,而是平靜地看著這將他推倒在床帳內,蠻橫地坐在他腿上的小皇帝。

“他們都該不信,但朕卻覺著……老師應當是真中了毒了。”

偏殿內宮人退散,宮燈滅了幾盞,幽幽昏昏,陸鳳樓壓著楚雲聲的肩靠在床邊,臉色難得的有些不太好看。

楚雲聲握住陸鳳樓壓在一側被褥裡的手。

小皇帝的手連筆杆子都未曾握過多少,白淨修長,隻有一點練習棍棒時磨出的薄繭。手背細滑如軟玉,指尖又冰冰涼涼,凝著雪一般。貼著自己掌心,微凸的骨節如玉骨,壓著縱橫細致的掌紋,輕挲如鴻羽,有些癢。

“陛下火眼金睛。”

楚雲聲道。

以身犯險殊為不智,但若不是真中了毒,依照世家的謹慎,又怎會看不出破綻?況且他中毒,也並非隻是為這除夕宴的發難。

陸鳳樓卻不理他敷衍般的稱讚,微微傾身,覆在楚雲聲腰腹間:“老師斷了將門的路,折了世家的羽翼,又借此逼出了朕這副麵目……一箭三雕,倒是令朕欽佩不已。往日,怎不見老師教教朕這些?”

溫涼的身子貼上來,並著掌中細膩的肌膚手腕,楚雲聲察覺到他和小皇帝的距離委實太近了。

他沒有回答陸鳳樓的問題,而是以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手下的腕子,淡聲道:“陛下的麵目非是臣逼出來的。臣已醒來,陛下大可不必令奉天劍出鞘。”

陸鳳樓冷笑:“不出鞘,他們便看不出?”

楚雲聲看著陸鳳樓橫眉冷目的模樣,心裡頭莫名鬆快愜意——他沒想到小皇帝今日會維護他,哪怕隻有那麼一刻,哪怕動機並非關心於他,也與往日那股恨不能咬碎他骨頭的勁兒不同了。

略想了想,楚雲聲還是抬起了手,攬著陸鳳樓的腰將人壓進懷裡,翻身按在軟塌塌的被褥上,低聲道:“陛下該對臣說,是關心則亂。這樣……臣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