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覺到了楚雲聲的目光,青年倏地抬頭,目光鋒利奪目,殺機如雪,謹慎探尋地望向背後的大樓。
砰砰連續的槍響。
樓下連續兩扇窗戶碎裂炸開。
他沒有發現暗中的人,卻依舊張揚十足地開了槍。
晦暗的日光掃過他的眉眼,撩起灼豔的弧度。
“小老鼠。”
青年嗤笑一聲,隨意拎著那把不知從何處來的槍,轉身離去,姿態悠閒從容,不像身處怪異世界,反倒是像逛街散步。
在這個時候,楚雲聲還不知道這個青年的名字。
但很快,他就再一次遇到了青年。
那是第八個世界。
沒有死在遊戲裡的剩下的七百多人被投放到一個崇拜神明、厭惡異類的魔法國度,許多人在剛一降臨的時候,就被當成惡魔與邪神燒死了。
楚雲聲比較幸運,偽裝成了一個乞丐,逃過一劫。
30天的通關時間,他利用自己極強的學習能力從一個乞丐,一步步成為了魔法學徒,隻需要一場考試,便會擺脫賤民的身份,成為魔法師,從而獲得靠近教堂的機會,去調查沉睡的神明的秘密。
就是在這場魔法考試上,楚雲聲再次見到了青年。
他們成為了那場考試唯二成功晉升魔法師的學徒。
滿場的熱烈祝賀聲中,青年微笑著朝他走來,像當地人表達友好一樣,展開雙臂,輕輕地抱過來。
唇與耳相貼,青年的聲音像微卷的風,吹進了他的腦海。
“楚老師,我叫殷錚,是你在聖地安妮學院的學生。”
青年低聲道:“你還記得我嗎?”
聖地安妮學院,楚雲聲入職研究院後,曾去任教過兩個月的地方。
“不記得。”
楚雲聲坦誠道:“注意安全,活著離開。”
他抬起手,回抱了青年。
青年脊背一僵,輕聲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祝福。他們,我是指我們的同類,都不太喜歡我,或者說害怕我。因為我經常被隨機到充當背叛者的角色,阻撓他們通關。”
背叛者,楚雲聲對這個有所耳聞,但這並不是每一個世界都會有的,他還沒有遇見過。
“老師,你害不害怕?”
青年低低道:“如果這次我還是背叛者,那你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說不準,還會死在這裡,再也回不去地球。”
楚雲聲拍了拍他的後頸:“我知道背叛者不論是否完成自身任務,都可以通關。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忘記我們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的。”
說完,楚雲聲退開,結束了這個有些漫長的擁抱。
之後的很多個世界,很多個時候,楚雲聲都會想,如果在那場魔法考試上,沒有那樣一個擁抱,他和殷錚會不會完全成為毫不相乾的兩路人,走向迥然不同的結局。
但現實並沒有那麼多如果。
剩餘的地球人越來越少,他和殷錚開始頻繁相遇在一個世界。
可除了那個魔法世界,他們再也沒有陣營相同過,每次見麵,似乎都是劍拔弩張。
破解刑事案件的過程裡,他親手將作偽證的殷錚送進監獄;鬼怪橫行的逃殺中,他阻攔殷錚的血祭,打斷他的雙手,將他囚禁;□□火拚的午夜長街,他的槍口抵在殷錚的額角;循環往複的鏡子迷宮,他披著無數碎鏡殘渣,將殷錚死死捆住——
而相對的。
中世紀的戰場上,殷錚提劍將他俘虜,把他綁在馬後,遊行示眾;恐怖詭譎的小鎮裡,殷錚操縱木偶,在他的身體上纏上層層絲線,控製他襲殺其他地球人;做幽靈的時候,殷錚日夜陰冷地伏在他的耳畔,栽贓嫁禍;做醫生時,殷錚把他的藥物調換成瀉藥,讓他蹲在廁所,喪失行動力——
他對殷錚冷淡無情,不留情麵,殷錚也對他陰損險惡,不擇手段。
楚雲聲怕殷錚在這樣的陣營裡最終無法把持,走入歧途,於是每每占據上風,逮到他時,都要時不時地說教一番。殷錚邊聽邊應著,一口一個老師說的對,從不會不耐煩,但也好像沒有聽進去過。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他和殷錚或許在這一千個世界中,一直都會是這樣敵對卻詭異的關係。
那是第五百三十一個世界。
荒蕪死寂的廢土,楚雲聲出現在了一個進行著人體實驗的研究所。
他花了一天時間,熟練地潛入一間辦公室,利用病毒侵占了整個研究所,並把所有的研究人員都關進了地下室。
去往實驗室,他打算檢查並放出那些無辜被抓的實驗體,然後,他在那裡見到了殷錚。
殷錚昏迷不醒,手臂上是泛紅的兩個針眼。
他似乎是直接出現在了實驗室,被當成實驗體抓住,注射了藥劑。
三天後,殷錚醒來,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和行動能力,像個癡癡呆呆的木偶,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楚雲聲找了輛還有油的車,把他用安全帶綁在副駕駛,開車逃出了研究所。走出不到十公裡,研究所爆炸的聲響傳來,隱藏在研究所背後的那個勢力對他們展開追殺。
經曆過末日的廢土已經不再有絲毫生機,四處都是荒涼枯萎的景象,所有幸存的人類都被關在零星的幾座高牆城內,就像被圈養的牲畜。
楚雲聲為了探尋被埋葬的末日的秘密,在高牆內與荒原中不斷遊走,各種危險與詭異接踵而至。
長達三天三夜的狙擊手追殺,令楚雲聲廢掉了一條手臂。
遊蕩在午夜荒原的獵食怪影,消耗光了楚雲聲的所有彈藥,讓他身陷險境,差點被野人俘虜。
掌握著末日線索的士兵,口中說著要為父母的死尋找一個真相,但反手卻將楚雲聲高價賣給了狩獵小隊。
困難重重的任務,接連不斷的險境,讓楚雲聲疲於奔命。而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楚雲聲也從沒有丟棄過被他綁在自己背後的人。
最後時限的那天,楚雲聲終於找到了荒原中最神秘的那個古老部落,得知了末日的最後一處線索,隻要活著抵達那裡,他就可以通關這個世界,離開這片廢土。
然而,在他前往那處線索地的路途中,殷錚恢複了。
他握著刀,將楚雲聲死死地壓在潮濕的泥地裡。
“老師,你後悔救我嗎?”
殷錚貼著楚雲聲的耳朵,低聲問。
楚雲聲道:“在不知道你是否是背叛者前,我一定會救你。”
殷錚道:“如果一開始你就知道呢?”
“救你,等你恢複後,任你自生自滅。”楚雲聲淡淡道。
殷錚笑起來:“老師,你知道嗎?按照那個生物的說法,隻要我們這些人裡,有一個活著離開了這個遊戲,我們整個星球的人就都會獲救。所以自己活下來是我們最高的使命,其他,都可以丟棄。”
楚雲聲抬眼看向他:“那你為什麼不殺我,遇到我的世界裡,無論過程如何,你從來沒有成功過。”
殷錚挑眉:“我成功了,你就通關失敗,要死了。你就這麼想死?”
“而且……”
殷錚沾著汙泥卻依然昳麗鋒銳的臉孔,順著他微啞的聲音,一同緩緩低了下來。
鼻尖相碰,他呢喃般低低道:“我很喜歡老師。”
“從老師站上聖地安妮的講台的那一天,就很喜歡。隻是現在,更加喜歡了。如果說以前是欣賞一朵花,那現就在是仰望一顆星星。”
“老師是星星一樣的人。”
咽喉上的刀鋒壓出細長的血線,他含吮靡麗的腥甜味道,揉成極佳的配料,放進了這個溫柔又蠻橫的吻裡。
楚雲聲和殷錚的關係徹底變了。
這個改變並不大,隻是從殷錚抓住他,將他囚禁進牢房,變成了囚禁到臥房,或者說,是從他將充滿火藥味槍口捅進殷錚的嘴裡,殷錚譏諷挑釁,變成了柔軟的口舌包裹槍身,生死相對的衝突改作抵死纏綿的曖昧。
楚雲聲從沒有說過他對殷錚的感情,殷錚也從沒有問過。
一切都這樣心照不宣地進行著,發酵著。
直到他們迎來最後一個世界。
楚雲聲的子彈空了,而殷錚故意歪斜的子彈,卻中了。
那一天,在數百個世界中被楚雲聲植入到遊戲內的病毒信鴿爆發了。
連通著外星生物大腦的無限世界癱瘓,一個又一個外星生物崩潰死亡。從在某個世界裡,發現無限世界的成因起,楚雲聲就一直在秘密進行著這個計劃,他不相信外星生物的仁慈。
殷錚帶著一個閃爍著白色光團的光屏和兩個蠶繭狀的睡眠艙,搶奪飛船,離開了這個癱瘓的世界。
“這是楚博士的精神力碎片嗎?你想到救他的辦法了嗎?”
“這個戴眼鏡的是誰呀?除你和楚博士外,還活著的地球人?他看起來沒那麼聰明吧。”
“我被創造出來,就是送給你的禮物,你為什麼不用?你是不是看不起楚博士給你儲備的這些世界?”
“這可是他精挑細選的,說你特喜歡這種劇情,一定會愛上這種治療方式,而且你們這些人的精神力和腦域的力量都快要接近神了,進去一趟,這些世界說不定都可以變成真實世界……”
“怕信鴿太強,會侵占程序,裡麵還有他的精神力和隱藏數據,一定可以幫助你順順利利地拔除信鴿的毒素……哦對了,你想不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你?”
“我問過他,他沒回答哦。”
殷錚冷冷地按下靜音:“閉嘴。”
仿佛沒有儘頭的星際穿越,和一點一點改造出來的飛船研究所。
殷錚花了很多很多時間,改造了人工智能,增加了修複係統,植入了雙人模式,最後,他將楚雲聲的精神力碎片注入了進去。
聞凡醒來,成為了他的助手,他們開始了一場漫長的、不知是否會成功的實驗。
不。
他們的實驗,已經成功了。
過去的地球生活,無限世界的險象環生,病毒信鴿的創造與爆發,被無形的力量矯正彈道的子彈。
它們預感到了威脅,想在最後一個世界殺掉他。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死。
一個個世界的記憶紛至遝來,過去,現在,真實,虛幻,無數念頭交雜而過,如繁星隕落。
睡眠艙內,一雙沉寂閉合了太久的眼睛,終於緩緩睜開。
玻璃艙壁滑開。
整個研究所內刹那擠滿了竄天猴的炸響和聞凡的歡呼,被靜音的人工智能扭動著飛船的船身,無數光屏亮起,全部是絢麗無比的一行七彩文字——
歡迎回來。
“我睡了多久?”
楚雲聲問。
溫熱的身體附過來,依戀地將他抱住。
微涼的鼻尖蹭在頸側,如一隻失去主人太久的幼貓。
“一小會兒。”
殷錚輕輕答道。
……
……
全書完。:,,.